最是那一抹流长的回望

　　居室四楼外的露台，是我的空中花园。夏日的清晨或傍晚，我常流连于花丛，看洁白的栀子滴露流芳，紫袍加身的三角梅傲气地玉树临风，各色大脸盘的扶桑红得热烈、黄得柔媚、粉得娇羞……这些南国的花儿倒不怯场，很有些喧宾夺主的架势呢!

　　谁是“主”?我的目光不由俯视四下角落里、甬道旁那一丛丛“懒老婆”花。

　　“懒老婆花太土气了吧!”妻常笑我。

　　是啊!这让我惶惑甚至羞愧。养花是能映衬人格品位的，都市人们动辄养桂养兰，而我竟然养“懒老婆”!

　　是个人品位的问题吗?可能是吧!那么，不好吗?

　　我常在夏日黄昏，摇着蒲扇于露台静坐。那时，“懒老婆”开得正盛!玫红的，亮黄的，洁白的，炫彩的，鼓着一个个状如小喇叭的花朵，似在合奏悠扬的曲子。是凯丽金的萨克斯名曲《茉莉花》吗?抑或是《回家》吧!总之是那种舒缓悠扬的旋律，如花瀑般在恒久的记忆里流泻!那旋律里有晶莹的露珠，啁啾的鸟鸣，镰刀刚刚收割过的麦田里洋溢着的青草味儿;那旋律里有湿柔的晚风，昏黄的暮色，袅袅的炊烟混合了饭菜香味儿，一齐在暑气里发酵，成片状带状悬浮在竹篱茅舍静默的村落间……

　　童年的记忆里，这“懒老婆”是乡间房前屋后角角落落最常见的草花。因为盛开总是迟至下午五点左右暮色渐起之时，恰如一位磨蹭拖拉、不按时做熟饭的懒惰婆娘，故农人戏称为“懒老婆”。名虽不雅，但因其易活易养、生命顽强、花繁而美而颇受农家喜欢。那时农家生活大都贫苦，可日子再苦也未泯灭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因陋就简种“懒老婆”来装点贫寒的日子，可不就是这愿望最朴素的表达?春回大地之时，随便丢几粒状如地雷的黑色种子于门前、阶侧，它们便不择地势破土而出，贫瘠中也茁壮成长，从初夏至深秋，在每一个晚风暮霭中，仰着一脸五颜六色的欢笑，迎接着主人荷锄而归!于暮归的农人而言，劳碌了一天，泥巴脚再度踏进小院，映入眼帘的这一丛花可不就是去除疲惫、调和苦涩最美的欢愉?今天想来，人种花爱花，是否因为花的境遇和精气神与己高度契合而惺惺相惜呢?看似无意之举，实有冥冥中的宿命相合。

　　身为一名70后，与父辈相比，那个年代的艰辛我感知太少。“懒老婆”花是留在童年记忆里最有烟火气的温馨。每当夕阳的余晖浸润了草房老树，继而下移，在土坯斑驳的白影壁墙上涂满黄色油彩，那生长于柴门前、台阶旁、水瓮边大棵大棵的“懒老婆”花儿无数嘟着的小嘴便渐次张开，雀跃，欢呼，是在接二连三地给缺少钟表的农家报时?还是给确实懒惰的农妇善意的提醒?它们似在叽叽喳喳：该做饭了，下地干活的人快回来了!于是，花开的时候，家家户户便炊烟袅袅饭菜飘香了。

　　其实，“懒老婆”花早晨也开放，只是开得相对少。晨光熹微中，绿叶和露珠衬托着的各色花儿更加娇艳。这时候，小院石头围墙上爬满的扁眉豆藤也开出紫红的花串儿，牵牛花也睡醒了，粉粉紫紫的脸颊在晨风中摇曳。每每此时，做饭的草棚里便烟雾缭绕，母亲早就坐着蒲墩在鏊子前摊煎饼了。看她左手往鏊子下面送柴草，右手舀起一勺玉米糊子倒在热鏊子上，然后用竹批子摊平，刮抹，快速揭起来，一张金黄的煎饼便热腾腾香喷喷落在盖笕子上。那时候，农家的早饭是很随意的一餐，从炕上爬起来的我们，往往就趁热叠个煎饼就着咸菜吃起来。

　　走进小学的校园，“懒老婆”花也是我们童年时光快乐的陪伴。各班教室前红砖砌成的花圃里五彩缤纷，种满了向日葵、蝎子草、指甲桃子等各种草花，但最灿烂的主角还是“懒老婆”。大抵是因其好打理而花开得最繁盛吧!课间饭空，我们就捡拾“懒老婆”花黑色的种子抛着玩，或者把花瓣揉搓一下，用红色的汁液在对方的腮上涂抹，玩“打脸子(化妆)”的游戏……

　　时光荏苒，思绪纷飞。细想起来，这棵草花上原来沉淀了我太多“土气”的回忆!

　　如今的我，历经寒窗之苦，早已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日子，住进了城市的高楼，俨然成了城里人。但城市的红灯绿酒繁弦急管却无法蜕变一个“土气”的灵魂，原生的家庭、成长的经历、人生的际遇早已将乡土的基因深深根植于我的——我们的生命!像我一样的无数“城里人”，包装得再”潮“，却总会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哪怕在对待一棵草花的态度上，亮出自己土黄的人生底色啊!

　　人有底色，政府、国家不也如此吗?

　　“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习近平总书记的谆谆告诫言犹在耳。从南湖起航的那叶小舟，无惧风浪，一路扬帆，今已成大国航母!始终“利民为本”的惦记，何尝不是来自反复的回望?每一次深情回望，又何尝不是对宗旨底色的坚守?只因那回眸中，有锤头有镰刀有长衫有褴褛有井冈的翠竹有黄土高原的朔风烟尘……

　　大胆展露底色，方能找到初心，砥砺前行!

　　“懒老婆”花，其实有一个美丽的学名——紫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