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文:一个如此热爱书籍的出版家

2021-01-16 07:26:10 来源:舜网-济南时报

作者:新时报记者 徐敏 孙婷婷

责任编辑:高原

沈昌文:一个如此热爱书籍的出版家

  在中国当代出版史上,沈昌文是举足轻重的一位出版家。他毕生从事出版行业,主编的杂志《读书》长时间风靡于知识分子群体,执掌三联期间主持出版的《随想录》《金庸全集》《蔡志忠漫画》等,影响了几代读书人。沈昌文本人机智幽默又放浪形骸,颇得业内人士和学者的敬重、爱戴。在出版行业内,他被称为是武侠小说里“深蕴内敛的中年练家子”,是无法复制的“思想的邮差”。他辉煌的出版史,也是中国当代出版史的一个缩影。

  从业半个多世纪的出版人

  2021年1月10日,著名出版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原总经理、原《读书》杂志主编沈昌文在睡梦中离世,享年90岁。沈昌文离世的消息传出,出版界、文化界诸多人士纷纷悼念,这不仅源于对这名出版家的深切怀念,更是因对沈昌文这名热爱书籍的人的由衷敬重。

  沈昌文于1931年出生在上海,幼时在上海租界工部局所办的学校接受中小学教育,后在上海私立民治新闻专科学校采访系肄业。1951年,沈昌文考入人民出版社(北京)工作,同时也开始了一段工读生涯,曾经在金店、粮店习艺。由此算起,沈昌文正式迈入了出版行业。2000年他曾撰文《出于无能》称,他已经整整干了50年出版。在这50年中,有三分之一的年头在编《读书》杂志。

  自上世纪80年代起,沈昌文的名字就在出版圈如雷贯耳,他主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策划“新知文库”“现代学术文库”丛书,在知识界、思想界引起极大反响。执掌三联期间,沈昌文热衷于传播国内外优秀文化,并且不遗余力地传播近当代的经典文化成果。一系列至今仍有影响力的图书均是沈昌文主持出版,如杨绛的《洗澡》《干校六记》,巴金的《随想录》,以及《蔡志忠漫画》《金庸全集》等。沈昌文任主编的《读书》杂志曾是中国读书类杂志的范例,延续了一代人的精神追求和文化梦想。《读书》被青年读者视为精神启蒙,影响了好几代读书人。至今,很多文化学者还能回忆起当年《读书》杂志刚到报刊亭,就吸引诸多年轻人争相购买的情景。

  著名学者、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主任江晓原在回忆沈昌文的文章《沈公传奇之吉光片羽》中写道,第一次见到沈昌文时,他对记者说:“我是三联下岗职工沈昌文。”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在三联扫地。”这两句话让人想到了金庸《天龙八部》第四十三章“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中的少林寺藏经阁扫地僧,被人解读为“以扫地僧自况”。不过,以沈昌文在出版界江湖的勋业和名声地位,真要以扫地僧自况一回,自然也无不可。

  1996年,退休后的沈昌文依然常在海内外文化出版界奔走,发起创办《万象》杂志,策划出版《新世纪万有文库》,始终不离出版工作。其实他一辈子不仅编书、读书、买书、翻书、谈书、写书,还常常自己买书或将手头存书送朋友。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助理宋强回忆称,“以前经常看到沈先生坐公交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读者服务部买书,很谦逊很和蔼可亲”。

  另类又不失完美的图书编辑

  沈昌文曾经这样阐释出版工作:“我们要时刻记往,出版工作是一个长命的工作,就像西方谚言所说:‘书比人长寿,白纸印上黑字,印上彩图,想抹也抹不掉。’我们做出任何一本不合出版品格的书,到你有了更多经验的时候,回想起自己的旧作,会有一种羞耻感。”

  《读书》创刊之时,正值改革开放之始思想解放之时,《读书》创刊号上“读书无禁区”一文,就深合此旨。那时《读书》中大量秉持此旨的文章,均让人爱不释手、印象深刻。后来沈昌文在《阁楼人语:〈读书〉的知识分子记忆》一书中谈及《读书》创办时的宗旨,是“以书为中心的思想评论刊物”。江晓原回忆,“在20世纪70、80年代之交,初创的《读书》之所以会吸引我这样一个天体物理专业的理科大学生,‘思想解放’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当然,不管是《读书》的风靡,还是三联书店出版的影响几代人的书籍,都离不开沈昌文卓越的编辑之术。多年前,《文史参考》主编方绪晓(绿茶)采访沈昌文时问道:“您当编辑一辈子,有什么好的编辑经验能给我们说说吗?”听到这个问题,沈昌文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经过这么些年的积累和探索,我总结出来20个字。”然后他就做检讨般流利地说出一串:“吃喝玩乐,谈情说爱,贪污盗窃,出卖情报,坐以待‘币’。”

  旁听者均骇然时,沈昌文幽默地加以解读:“吃喝玩乐”,自己也算是个美食家,喜欢个人身份请人吃饭时谈论学术问题。“谈情说爱”就是指编辑要“有情有爱”地跟作者建立很好的关系,这样编辑跟作者就有了广泛的情感上的交往、知识上的交往,然后,一定能从作者身上组到最好的稿子。“吃喝玩乐”和“谈情说爱”之后,编辑才能从作者身上“贪污盗窃”到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挖掘他们的无形资产,进而“出卖情报”。“坐以待‘币’就是说我不能赔着钱帮闲,用我的单位需要给我报销应有的费用。”沈昌文如此直白地解释。

  《读书》杂志原编辑吴彬对沈昌文的评价有趣又中肯:“老沈的多种面相很有趣:他从上海滩一路走来,带有上海市井中的颖悟灵动和世俗烟火气;他又大半生游走在北京这等政治中心的学术文化圈里,有了根深蒂固的超越性理念。他前者对人、后者对文,南人北相,既不以古板拘泥拒人,也不以狡黠圆滑伤骨。两者对接,竟拼出一个堪称另类但不失完美的杂志掌门人。”

  背着双肩包的“问题老年”

  《八八沈公》一书是2019年沈昌文88岁寿辰之时,他的旧识、好友、徒子徒孙们集结的一本关于沈昌文趣事文章的合集。在这些学者、媒体人的文字中,一个天真、狡猾、机智、幽默、随心所欲、放浪形骸的沈公形象跃然纸上。

  据说,晚年的沈昌文游戏人间,常背着小青年们喜欢的双肩包,自称“问题老年”。还经常拿他和那些年轻貌美的女编辑们的亲密关系开玩笑,女编辑们都不以为忤,她们爱戴他,“宠幸”着他,在饭局上用各种甜言蜜语去哄慰他。旁人观之,竟是一派和谐,殆近于朱熹《诗集传》中所言“圣人道大德全,无可不可”之境界矣。

  这本书中的很多作者均谈到了沈昌文“爱吃”。他不喜欢正襟危坐地讨论稿件,喜欢人声鼎沸、嘈杂一片的小饭馆,拉上三两位温文儒雅的学人,直着脖子一起大喊大叫地谈选题,这才是他尽兴的最佳状态。他爱好穿梭在学术沙龙里,用一口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大侃大聊。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陈子善回忆:“沈公请饭是大大出了名的,他自己也从不讳言‘吃吃喝喝’。每次饭局开始,听他用宁波话畅谈‘食经’是最好的开胃菜。……我想沈公心中一定有一幅完整的京城游吃图,哪里有好馆子,哪里环境清雅,哪里又便宜又好吃,沈公一定了如指掌。”参与沈昌文的饭局,可以跷二郎腿,穿“脏兮兮”的T恤牛仔裤,吞云驾雾,高谈阔论。这另类风格的文人聚会,颇得圈内一些学者的追捧。

  2018年,沈昌文已经87岁高龄,仍喜好参与嬉笑风声又不乏学术讨论的饭局。不过,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资深媒体人胡洪侠在《八八沈公》一书中回忆了2018年的一次饭局:“冲上二楼,推开大包房的门,一眼望见沈公,正端坐在一张大圆桌的主位上,于一片喧闹声中,独自笑着。”“因我是客,嗓门又大,挨沈公坐,容易应付对话中沈公年年减弱的听力。八十七岁的老人家了,他和世界沟通的方式越来越少,多是沉默以对,四处微笑,偶尔有兴致,才提高音量,喊出几个新‘创作’的笑话。几十年在书籍出版的舞台中央呼风唤雨,仿佛总是深陷作战指挥中心的吵吵嚷嚷之中,如今,生活于他而言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沈昌文昔日辉煌的出版史,诙谐好玩的旧事背后,也是中国当代出版史的一个缩影。如今出版行业的饭局上再也不见沈昌文,他所留下的出版作品和精神光芒却将继续影响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

作者:新时报记者 徐敏 孙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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