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为人知的济南府西站

　　□ 周车

　　1904年早春，5年前起建于山东胶州湾畔，带着深刻殖民烙印的胶济铁路，终于修到了省城济南。2月25日，当第一列施工列车抵达济南府的时候，作为标志性事件举行了庆祝仪式，中德官员在路基上留下了一张合影，胶济铁路济南府西站在双方各自的规划中也逐渐清晰起来，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站博弈大幕也随之缓缓拉开。

　　1904年2月25日，胶济铁路第一列施工列车抵达济南府，中德双方官员参加庆祝仪式。

　　1906年德方山东胶济路线图中，提前绘制出胶济(红线)、津浦(白线)两条铁路在济南府西面并轨的状态，而津浦铁路1908年才开工建设。

　　1914年10月6日，日军占领胶济铁路济南西站。

　　德方铁路公司的如意算盘

　　照片正中偏右头戴礼帽的洋人叫锡乐巴，是德国铁路工程师，山东铁路公司聘用的胶济铁路总办，主持了从铁路勘测、修筑到通车的全过程工作，也是最早提出修建胶济铁路济南府西站的德国人。在中国近代化过程中，有一批像锡乐巴这样来华的西方工程师，以其专业技术参与中国的各种近代化事业，如铁路、矿冶、军工等。作为西方国家对中国殖民扩张的手段，他们在此过程中扮演了探路者和建设者的角色。

　　在胶济铁路建设的同时，中国主持的津镇铁路(天津至镇江，津浦铁路前身，后来由于沪宁铁路即将建成通车，清政府遂将铁路终点镇江改为浦口)规划开始提上议事日程。经过与英国的博弈，德国最终取得了津镇铁路北段的修建权。胶济铁路动工之时，《津镇草合同》已经签订，这条南北走向的中国国有铁路同样经过济南，日后将这两条铁路相接早已在德方的计划之内。1903年，锡乐巴在规划济南府车站时，鉴于济南的扩张及日后与其他铁路的连接，提出在济南建东、西两座火车站，并通过谈判获得了清政府的同意。接着锡乐巴又面临选择济南东站还是西站作为胶济铁路中央车站的问题。对此，胶澳总督的立场是：所选车站要能确保胶济铁路对当时尚在筹建中的津镇铁路产生较大影响。由此，主张把济南府东站作为中央车站，这样就能迫使津镇铁路经过胶济铁路的一部分，从而影响或控制这条中国国有铁路。若把济南府西站作为中央车站，胶济铁路就会完全处于连接南北的铁路线之外，从而降为一条支线铁路。锡乐巴起初也同意将济南府东站作为中央车站，但最后还是决定把济南府西站作为中央车站。因为锡乐巴经过细致调研分析，认定从技术和土壤条件考虑，津镇铁路的列车进入济南府东站困难较大，在这种情况下，若选择东站作为中央车站，很可能会产生津镇铁路的列车完全接触不到胶济铁路中央车站的情况，而把济南府西站作为中央车站，就可以确保对中国列车的影响。由此，山东铁路公司的建议是：把济南府西站作为胶济铁路的终点站，日后也将成为津浦铁路的主要通过站，起初只需要修建一座临时站房，以便为将来建造最终大站房时积累交通人流量所需空间大小的经验。这说明，最初不在济南建设一座像青岛站那样规模的大型车站，而是计划未来胶济线与津镇线在济南实现并轨时再共建一座中央车站，是德国方面的共识。于是，山东铁路公司把济南府西站作为胶济和津镇铁路的共用车站进行了规划，并为此购置了一处长1850米、宽300米的大面积土地。济南西站的轨道之间还暂时保留了必要的空隙，以便日后需要时能插入津镇铁路的轨道。甚至在津浦铁路开工前两年的胶济铁路线路图中，德国人就已经提前绘制出了胶济、津浦两条铁路在济南府西面并轨的状态。

　　1904年6月胶济铁路全线通车后，包括锡乐巴在内的山东铁路公司10多名工程技术人员，还参与了津镇铁路北段的勘测任务。所以，锡乐巴始终认为，如果德国人能掌握津镇铁路北段的建设权，那么让这两条铁路在济南府西站相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济南自开商埠出奇制胜

　　德方计划在远离济南府西面的一片荒地上修建西站的提议，很顺利地得到山东巡抚周馥的认可。周馥作为多年紧随洋务派首脑李鸿章的山东最高行政长官，真的没有看出或者会默许德方的如意算盘吗?

　　在合影照片正中，身着清朝官服的人就是山东巡抚周馥，虽然亲自参加了庆祝仪式，但他心里很明白，德方是想通过修铁路的方式将势力扩张到山东内地，并通过与津镇铁路接轨实现向中国华北的渗透。为此，周馥到任山东当年就打破僵局，主动出击，成为德国武力侵占胶澳后第一位访问青岛的山东巡抚，还参加了胶济铁路潍县至昌乐的通车典礼，让胶澳总督特鲁泊大为惊诧。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访问期间，周馥对德国人几年间在青岛的殖民建设颇有感慨，随后给朝廷的奏折中提出对策：“此时万无抗拒之理，惟有讲求工商诸务，通功易事，与之相维相制，而因以观摩受益。”

　　周馥出席胶济铁路修至济南庆祝仪式的同时，暗地与前任山东巡抚，已经升任直隶总督的袁世凯在天津行馆秘密会晤。1904年5月，两人联名奏请清政府：“……自光绪二十四年，德国议租胶澳以后，青岛建筑码头，兴造铁路，现已通至济南省城，转瞬开办津镇铁路，将与胶济之路相接。济南本为黄河小清河码头，现在又为两路枢纽，地势扼要，商货转输较为便利。亟应援照直隶秦皇岛、福建三都澳、湖南岳州府开埠成案，在于济南城外自开通商口岸，以期中外商民成受利益……”，要求济南、周村、潍县三地自开商埠。这份奏折5月1日上奏，4日皇帝朱批，15日外务部议准，19日抄录通行，此时距6月1日胶济铁路全线开通仅剩12天。效率之高令人咋舌，更令德方措手不及，这就是济南流传的那句“火车来，商埠开”老话的来历。当年的《东方杂志》对此评论：“德国尝以独占山东全省利益，屡向北京政府要求权利。其所经营者，著著进步。周中丞见此情形，深知其害，遂将济南，潍县、周村镇三处，辟为商埠。俾利权不至为德人所垄断。密奏朝廷，即获谕允，忽然宣布万国。德人闻之，亦惟深叹其手段之神速而未可如何也。设事前稍不谨慎，泄漏风声，德人必起阻挠。”而德国人已经修建完成的济南府西站，恰与日后商贾辐辏的商埠接轨。济南开埠的首倡者敏锐地认识到铁路枢纽推动城市发展的历史机遇，把原计划始于青岛栈桥、终于济南城东的胶济铁路延伸到了济南商埠。

　　济南开埠和胶济铁路的开通，为城市快速发展提供了便利条件。火车站周边更成为商贾云集、贸易繁荣的黄金地段，吸引并涌现了一大批中外商号和民族实业家，古城济南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经济脉搏的跳动。增设的济南府西站作为铁路与商埠的联结点，促进了济南从一个封闭落后的内陆城市，转变成新型现代城市的步伐。

　　德方似乎到嘴的“鸭子”飞了

　　1908年6月，由清政府出资建设的津浦铁路正式开工，而且包括济南在内的北段建设，聘请的正是德国方面的铁路工程人员，中德共用的大型济南火车站呼之欲出，但令德方料想不到的是，这个似乎到嘴的“鸭子”却飞走了。

　　津浦铁路的建设过程中，中国民众维护路权的呼声高涨，中方为了有效控制路权，毅然放弃了在济南共建车站这一节省费用的方案，另行修建了津浦铁路济南站。堪称经典的津浦铁路济南站一经诞生，便让位于纬七路北口、低矮朴素规模较小的胶济铁路济南府西站相形见绌，为了与中方抗衡，德方决定东移扩建胶济铁路济南站。1914年正式开工，扩建选址故意改在了津浦铁路济南站正南面200多米处，“一”字形设计意在挡住对方的风头，还把5组德国象征荣耀的铁十字勋章图案，镶嵌在新建车站入口大厅的地面上。

　　令德国更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座胶济铁路济南新站正在紧锣密鼓建设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日本趁德国无暇东顾之机，对德宣战，进攻青岛的同时，沿胶济铁路西犯济南。1914年10月6日半夜，日军先头部队24名士兵占领了胶济铁路济南府西站。次日晨，日军接管了德方尚未竣工的胶济铁路济南站。

　　1915年，两个敌对国家在第三国接续完成的胶济铁路济南站投入使用，济南府西站也由此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回头再看那张庆祝仪式照片中并立的周馥和锡乐巴，虽然内心都对胶济铁路济南府西站充满了期待，但却各怀心腹之事。在此后的对弈中，济南自开商埠、津浦铁路独立建站两项举措，均成为中方对抗外国殖民势力随铁路扩张的有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