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母亲的第36个母亲节

　　一台古董级的缝纫机，传递着母亲对全家每个人的爱。

　　36年前的大前天一早，你在公社医院生下我，未等缓过神，便爬起来将产床让给了一旁的待产同胞。34岁的你做什么都干净麻利。“要是这次生闺女，以后天天给你买肉吃。”爸曾对你如此承诺。

　　35年前，我的小时光都在床上度过，从小不老实的我几次将要掉到地上，都被你眼疾手快地拯救在床边。

　　34年前，我们还有老家的一亩三分地，春天的晌午，你从麦苗间隙里拔了一小把春菠菜，这是我们中午的菜肴。阳光有些刺眼，我晃晃悠悠地跟在你身后回家去。

　　33年前，我成了哥哥的跟屁虫。秋天的苍耳子遍布村落，我的头发却成了哥哥及其玩伴的活靶子。当你发现我的脑袋已彻底变成绿色，怒斥哥哥们给我摘干净时，我甚至不知你为何生气。

　　32年前，我们去镇上盖起新房子，爸常出差，你既当厨娘又当监工，房子竣工了，你照一照镜子，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不再像众人夸赞的那样长相年轻。

　　31年前，搬了新家，我们的日子松了下来。我常被你半拥着坐在自行车横梁上，印象定格在回老家的路上。老家里，有姥爷和他拌了糖的小青杏……

　　30年前，我常爬到你的背上，满头扒拉着看你是否又长了白头发。那时，从又浓又密的黑发中找到一根白的，仿佛是种惊喜。

　　29年前，我上学了。我把学来的歌唱给你听，你笑着纠正，不是“饭嘟派被跺倒”，是“反动派被打倒”。

　　28年前，我在你们面前装乖不要零花钱，到了学校却借钱买冰糕。同学讨债上门，你没有一句训斥，把7元钱还给人家，然后每天塞给我一两毛，冰糕雪糕的记忆因此更甜蜜。

　　27年前，哥哥去烟台上学了，你曾因他的叛逆气愤、失望，现在只剩下挂念。你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坐火车去看他，我和姥爷吃着晚饭想着你，你不在的短短两天，我却觉得那么漫长难熬。

　　26年前，上四年级的我体重40斤，天天挂着吊瓶过日子，你变着法哄我吃饭，记忆里还封存着县招待所的鸡腿香味，还有药瓶后面，你那放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25年前，哥哥即将参加工作，我俩憧憬着未来盖座大房子，没事就带着你们云游世界……

　　24年前，我上初一。两个水煮荷包蛋、一碗热稠粥，是你每天早起给我开的小灶。这一年，我的身高超过了你。

　　23年前，你的胆囊炎越发加重，但依旧每天中午回家给我做饭，那些为我调剂生活而买回来的蒸饺、精肉烧饼……你从来都以“忌油忌肉”为由拒绝品尝。

　　22年前，已经上初三的我只顾闷头学习，还不懂漂亮不会打扮，你买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吃什么，是你逢人必夸的好孩子。

　　21年前，我升入高中。有一天午休你也睡着了，没按时叫我起床，面对我的抱怨你歉疚难当，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20年前，也是母亲节，我和同伴放学后花了20分钟去买康乃馨，你已经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正准备出去找我。相比于我的平安，鲜花和祝福对你而言是那么暗淡无光。

　　19年前，你骑着车子接我放晚学，看我近了忙掉头转弯，地上沙子打滑，你连人带车摔了出去，门牙磕掉一大半。你那无比强大、专门包揽鱼头鸡头的牙齿，以后每吃略微发硬的东西，都要倍加小心。

　　18年前，我考大学。你希望我进银行或当老师，我却执意选择学广告。第一次离家，针线、纽扣、透明胶、订书针……你一一为我装入行囊。

　　17年前，你和爸抱上了孙子，姥爷已瘫痪数月，一家老小的吃喝住用、织织缝缝、洗洗涮涮几乎都落在你肩上。你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急躁，53岁的你步入更年期。

　　16年前，卧床两年半的姥爷走了，你跪在姥爷的骨灰盒边，泪眼红肿，满面憔悴，前额头发白了大半。你成了家里最年长的长辈，却没得到该享的清福。

　　15年前，你的心脏开始不好，身体虚弱、易受惊吓。每回家一次，都发现你苍老几分。

　　14年前，我大学毕业了。你心里盼着我能回到你们身边，住自家房、吃现成饭、工资赚多少花多少，有了孩子你们帮着带……但那些多么被我不齿，咱那小县城怎盛得下我?

　　13年前，你和爸为了那份备受争抢的工作，托人打通门路，专程跑去接我回家，我却吃了秤砣般地将你们回绝。

　　12年前，你病了，曾孕育了我和哥哥的子宫，永远留在了手术台上。我却没能好好伺候你一天，给你端上哪怕一碗饭。

　　11年前，你颈椎间盘突出，椎管狭窄压迫神经，睡觉翻身都成难题。你再也不能为家人织毛线，那些细密匀称的针脚纹理，竟将成为绝版。

　　10年前，你的六十大寿，疲于奔命的我，连一个全家团圆的六十大寿都没给你。

　　9年前的夏天，你心血管问题越来越重，你终于同意来济南检查。我却因为一时走不开，让你们老两口大热天在老东站等了大半个小时，每每想来，心都在流泪。

　　8年前，我结婚了。第一次不在你身边的大年夜，你在忙什么?水饺包完了吗?有空看春晚吗?

　　7年前，偶尔回家，我还往你床上跑，要和你一起睡。走时的后备箱，永远装不下你们备好的东西，把你也带上，多好。

　　6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当了姥姥。产房外的焦虑，月子里的磕绊，产假中老少小三人朝夕相伴的短暂快乐……那是一段愧疚与甜蜜交织的日子，真切又恍惚，不忍碰触。

　　5年前，老爸动了手术。我和哥都在，夜里陪床的次数你却强抢了大半，你那肿得发亮的小腿上，按下去久久不能回弹的深坑，一直印在我心里。

　　4年前，在你们的轮流照应下，外孙女两岁了，有时你们来，有时送娃回老家小住，日子调剂着过得安稳平静。

　　3年前，我们的平房小院拆迁了。那一地将熟的石榴，那一小畦未割的韭菜，那些带不走的花花草草，连同院子和屋里的味道，成了永远的梦。我们在影壁前拍下临别前的全家福，努力在镜头里笑着，转身各自默默抹泪。

　　前年，是我焦头烂额的一年。四老轮番住院，意外层出不穷，工作无暇喘息。当公公住院需要你来看孩子时，才知道你早已住院了，一直瞒着我呢。那一刻我明白，生活就像一场赌注，筹码是你们的健康。

　　去年，一大半时间我们生活在一起，这是离家多年以来难得的时光。你让我尝尽了各种甜，我回报了你各种酸。

　　今年，你就要70岁了。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稀罕的白发已爬满你全头，多年的胆囊炎让“天天吃肉”的承诺成为玩笑，没有三层的房子，没有云游世界，你的身体、我们的时间，让哪怕一次简单

　　的逛街、一次小小的郊游都显得那么奢侈。

　　苦了一辈子的娘啊，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