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济南黄河公路大桥新桥建设完成,顺利交工验收!
因为这事,想起了另一件事——
1995年的一个夜晚,大概也是现在初冬的样子,我乘着一辆骡子拉的平板胶皮车,沿着104国道向着济南方向“呱嗒呱嗒”地奔行。
车上高高垛着新鲜的大白菜,是当天下午从地里采摘好直接装车,要运到济南市区市场上出售的。
大人怕我从车上掉下来,于是在车顶的白菜堆里留了一个窝状空间,我就半躺半卧在这个窝里,感受骡车飞驰……
隐隐约约感觉爬坡吃劲的时候,大姐戳醒了我:“快看,要进济南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瞬间被震撼“醒脑”——
一座灯火辉煌、高大到让人窒息的大桥近在眼前,当时大概凌晨三点多,睡意全无。
只见两排整齐、粗大的斜拉索,从栏杆处往上空无限延伸,那尽头是高大的桥塔,就像西游记天宫中隐入云烟的南天门——仰之渺渺,高不可及。
以我当时的识字水平,能看出桥塔上那几个大字:济南黄河大桥。
是的,就像我姐说的,真的到济南了。
虽然过大桥后还有好长一段黑灯瞎火的路要走,直到将军集团大楼,才能看到城市密集而璀璨的灯火。
但是,大桥的巍峨让我在内心里笃定地认为:
黄河大桥就是济南,济南就是黄河大桥!
对于一个乘骡车都能感到风驰电掣的乡下娃子,黄河大桥无疑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世面,是我“睁眼看世界”的都市第一印象!
从那时起——
黄河北岸便用来盛放乡愁,黄河南岸负责梦想开花!
现在,家里早就不种白菜了,我在济南城区上学、工作也已经持续20余年,对于城市的新鲜感也不那么强烈了。
但“济南黄河大桥”一直矗立在脑海里,继续高大,一直巍峨,长虹卧波,天堑通途!
时光是一把刻刀,用来雕琢历史的褶皱;时光是一把流沙,可以厘测人心的风向。
对于济南黄河大桥,每个如我一般“由乡土而城市”的当年的半大孩子,都有很多慕求大城市的“少年心事”要讲,
这每一个都曾被卷入时代城市化叙事的人,都有可堪回首、或者不堪回首的悠悠往事。
这往事里,又毫无例外地矗立着一个图腾:济南黄河大桥。
桥的那边是济南,一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地方。
现在,济南北跨了,村里人都是起步区的人了。很多人一辈子挣扎着要落脚济南,没想到有一天,济南竟然到了家门口。
当然,对于一直在市区的人来说,对于黄河大桥就少了这种刻骨铭心的触动。
我们家的那位家属,差不多与我同年,从小就在城区长起来。
她对于济南黄河大桥的认识,仅停留于一个大桥的名字,不像我有那么多的魂牵梦绕。
据她说,当时济南黄河大桥建成通车那会儿,他们那边曾经组织人来参观,大家是坐着拖拉机一起来的,她也被塞进拥挤的车斗里。
然而,对于黄河大桥的样子,她的印象是“没有印象”,因为她……坐拖拉机……晕车了……
因为这个事情,我一直笑话她这个城里人没见过世面。
说着道着,时间就平移到了眼下,济南黄河大桥依旧,然而它的周遭却像“换了人间”。
现在,与济南黄河大桥比邻的黄河大桥新桥,即将收工,年底就能建成通车了。目前各项收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们要做的,就是静待通车。
新桥通车后,从现居的燕山立交那片到老家的村口,可能也就半小时,比平时上班通勤时间还短!
于是,我们那片原来的小伙伴们,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把城里楼房租出去,搬回有房有院,还有养老院,而且还有健身器材的村里,不用买车位、不交物业费、停车不拿钱、吃菜随手薅,周围都是熟门熟户的近支远亲……
黄河大桥的这边,不香吗?
世事轮回,不过三四十年的光景。
细细想来,并非造化弄人,而是人弄造化,发展太快!
报道中说,新建成的黄河大桥串联着上世纪80年代的济南黄河大桥、90年代的零点立交以及本世纪初的二环东高架,代表着济南市公路桥梁建设的发展、传承和突破。
前段时间,新桥施工现场,工人在百米高的桥索上进行灯带安装与调试工作。
一时间,由灯带营造的灯光秀弥漫了整个河面,成了当日同城话题当仁不让的“流量之王”。
目前为止,黄河济南段的大桥已经不下十座,未来开通的大桥还会更多,随着起步区和中心城区之间一条又一条跨黄通道的开通,济南“黄河时代”加速到来。
不难发现,对于黄河大桥新桥,省市各媒体的报道频次一直是“超高密度”的,其关注度远远高于该河段其它在建或已建成的大桥。
跨黄通道那么多,为什么对于济南黄河大桥的“曝光率”独独居高不下?
为什么只有这座大桥可以叫做“济南黄河大桥”,从容垄断“冠名权”?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那个乘着骡车进城卖菜的夜晚,我就悟了个八九不离十——
城乡破界、北跨南渡,济南皆系此桥!
如果说,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每个“北乡”(对于黄河北的称呼)的农民都有一个进城梦,而黄河大桥就扮演了一个地理和心理上分水岭的角色。
没有桥的年代,大河滔滔,鸿沟横亘。
黄河渡口,北岸的人们去“历城”(老辈人对济南的称呼)只能靠船。
进城自由?那是一个奢谈。
那个年代,有时很偶然的,分居南北两岸村子的一对年轻人,被撮合成功了。
娶亲那天,也只有花轿和花轿里的新娘、另加两名吹鼓手有资格被搁在船上,其余连同新郎在内的娶亲团,因为支付能力受限,只能泅水渡河。
秋后的天气,不凉,微燥,下河没有任何不适。
大家衣服一脱,纷纷跳进浑浊的黄河,奋臂逐浪,激流狂飙,据说水性好的,能一手举着衣服,单手划水,在河里能保证衣服不湿。
争渡,争渡……船上鼓乐不绝、弦歌不辍。
现在黄河边立起好多“水深流急”“远离危险水域”的警示牌子,但是对于几十年前靠河吃河的人们,在河里戏戏水、抓抓鱼,不说浪里白条,那也是闲庭信步吧。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但凡有桥,谁不想吹吹打打体面过河,娶亲嫁人?
等游到岸边,因为水流下推的缘故,大家可能已经被冲到下游方向一里多的地方,大家纷纷上岸,穿衣蹬鞋,然后再一起跑到渡口。
鼓乐重新吹打起来,花轿重新摇晃起来,吹打在风沙漫漫的河滩,摇晃在荠麦青青的田间……
往事越千年,两岸交通不便,造成了南北的物流隔绝,也催生了浑厚的生活气息和粗粝的文化遗存。
就如这“泅河娶亲”,现在想来,应该是一个史诗级的大片镜头——
那是彼岸村夫们的“在水一方”、
那是乡野日常里的“呦呦鹿鸣”……
这故事,是我以前在黄河边一个叫范家村的地方采访时,老人们讲的,不是杜撰。
后来,这个村因为滩区迁建,移到大坝北岸去了。
过河、过河、过河……这是舟船游弋的古渡年代就飘荡着的历史回响。
因此,今天看待济南的“北跨”之举,看待新旧济南黄河大桥的陆续建成,它的深层用意,需要一个宏阔的时空跨度,才能说得清、道得明,才能产生有年代感的“共情”。
现在,济南选择了拥河发展。
对此,是要本着“前看一百年,后看一百年”的开阔思维,全盘考量南北两岸经济社会发展的整体带动。
要从“围城河”到“城中河”的差异规划中,科学研判城与河、城与乡,乃至河与桥的地理对话,形成深度纠缠。
现在,济南城市发展方针确定为“东强、西兴、南美、北起、中优”新格局。
大城市跃迁,必然讲究“四面八方”,这样才能做到“八面来风”,
否则一处受堵,则四肢不畅,很难形成辐射带动,
这是从地图上都能读出来的结论。
现在,刚刚通车的济南大北环,已经朝着京津冀的腹地去了。从这个角度,“北跨”已经不是选项之一,而是城市发展现状下当仁不让的“突围方向”。
现代城市经济学的研究范式,已经从可以计量分析的住宅、交通、环境、公共设施的基本面,渗透到具有一定“不确定性”“不可捉摸”的城市文化、市民心理。
就像济南人对于黄河、对于济南黄河大桥的那些记忆,显然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和心理定势,不能忽视。
有些集体记忆和心理趋向,会微妙地转化为经济活动和经济规律,
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释放出新动能。
所谓新动能,可能就是“心动能”!
周末驱车再次经过黄河大桥,在新桥的对比下,原来的济南黄河大桥渺小了、老旧了,相形见绌了、不屑一顾了。
但这不影响它是一座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