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人“我”叫“俺”,起自何处?

2024-04-21 16:57:45 来源:大众新闻客户端

作者:周学泽

责任编辑:孙亚迪

  4月中旬,笔者到莱芜探访“赢秦”起源,见到济南市嬴秦文化研究院院长柳明瑞,他因为研究赢秦起于莱芜,而产生了对山东人何以称“我”为“俺”的联想。

  “俺”是山东老百姓广泛使用的自称代词。如同陕西人将“我”读作“俄”、上海人称“我”和“我们”为“ngu(类似“鼻音+吾”)”“阿拉”、客家人将“我”读作ái或ngai(类似“捱”“挨”音)一样,具有极典型的地方特色。

  称“我”为“俺”,以山东为最典型,山东人每天“俺”不离口,用于各种语境,比如“俺吃饭了”“俺走了”“俺反对”“俺怎么办”,等等。但作为北方方言,“俺”这个字的使用也不局限于山东,河北、河南、陕西,以及东北等地区,都有“俺”的说法。陕西将“我”读作 “额(è)”,最常听到的是“额的神【è dī shén】”,就是“我的神”,等同于英语里中的“My God”,但同时也用“俺”,只不过发音带着当地方言味。河南和山东地域相近,广泛用“俺”不难理解。东北称“我”为“俺”,可以肯定是山东人“闯关东”传过去的。

  柳明瑞猜想,“奄”人称“俺”,可能与古代海岱东夷时的“奄”国有关,其理如同今天中国人向外国人介绍自己是中国人一样。证据是“奄”与“俺”原本是一个字。许慎《说文解字》解释“奄”:大也,从人,奄声。清代经学家、文字音韵训诂学家段玉裁注:俺,“与奄义略同”。

  柳明瑞猜想的起因,与秦人出于东方“商奄”的考证有关。秦人从东方西迁,是学术界很关注的话题。2011年,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清华简《系年》完成解读,其第三章记述了“嬴秦”的第四次西迁是“周公东征”之后:“飞(廉)东逃于商盍(葢)氏。成王伐商盍(葢),杀飞(廉),西迁商盍(葢)之民于邾,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说文解字注》:奄,盍(葢)也。商盍即商奄。清华大学终身教授、著名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李学勤据此完成对秦人出自商奄的考证。

山东人“我”叫“俺”,起自何处?

  (李学勤先生(左二)研究团队正在研究清华简,清华简有关文字证明秦出东方商奄。图源:光明日报)

  商代东方奄国,都城一说在曲阜一带,一说在鲁中山区,国土大致相当于西周时期的鲁国。西周初年,奄国贵族因参与反对周王朝的叛乱而遭镇压,其精英被强迁至甘肃天水一带,成为嬴秦先人。这是战国竹书“清华简”所揭示的历史真相。大批平民则就地成为鲁国贵族的奴隶。这些人一直以“奄”自称,比如说向人介绍:我是奄人——“奄人”合起来就是“俺”。这是一些专家自然而然的猜想,毕竟“俺”和“奄”是很容易产生联想的两个字,音同意同还形似,古代可通用。而“我”这个字出现很早,商代甲骨文中就有。

  关于“俺”的猜想对不对?对此笔者多方考证,发现对“俺”字来源的认识,观点多样,十分复杂。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任相宏认为:“从‘俺’字的使用面上来说,‘俺’出于‘奄国’比较难成立,因为山东古国众多,据学者统计,西周时山东地区的侯国共有70余个,奄只是其中之一国,奄人自己可以称呼‘俺’,别国称呼‘俺’,就很难讲得通。”

  “俺”的语音产生于何时,目前学术界并无结论,但从字源上看,“俺”是近代汉语时期新产生的第一人称代词,最早的“俺”见于宋代词和金人的两种诸宫调。如,故乡是济南历城的南宋词人辛弃疾在《夜游宫》中写有“且不罪,俺略起,去洗耳”,显示了浓郁的乡情。元代用“俺”最为广泛,关汉卿的《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中有“俺公公撞府冲州,挣扎的铜斗儿家缘百事有”等话语。

  “俺”不见于宋之前的文献,据说“俺”在唐朝是今天客家话里的“” ,而“”和“俺”的发音是很相近的,但字形不一致。“俺”突然出现在宋元文献中,就仿佛一个新词从天而降——事实上可能不是如此,从口头语到书面语,总得有所铺垫。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张俊阁考证认为:“俺”是由“我”音变而成的。宋元时期汉语第一人称代词“我”(古音[ηa])经历了复杂的音变过程: “我”字韵头η-脱略,同时由于受阿尔泰语领属格辅音词尾-n的影响,“我”在领属格的位置上又发生了鼻音音变,即“我”音发生了由[ηa]→[a]→[an]的连续变化,因而借用“俺”作为音变后的第一人称代词。

  宋代,北方先是契丹族建立的辽国和北宋对峙,后来是女真族建立的金国与南宋对峙。辽国契丹语属阿尔泰语系, 金代女真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满语支。宋与辽金在长期接触交流中,“我”音受到阿尔泰语影响,发生变化,也不意外。

  但关于“俺”的来源还有很多其它说法,众多学者发表了不同看法。苏州大学文学院郁章玲在《文化生活·文艺理论》2010年第3期发表 《简述人称代词“俺”及在山东莒南方言中的应用》一文,梳理了古今对“俺”的来源的认识,可以说莫衷一是。

  一种观点认为,“俺”和“殃( yāng )”“卬(áng)”等同——二者是近音,其实是一个音。比如,战国至西汉之间我国第一部字辞书《尔雅》:“卬,我也………俗用倦字为也。”东晋学者郭璞说:“犹殃也,语之转耳。” 东汉文字学家许慎《说文解字》“我随身自谓也,…我转为吾,…吾亦音牙……又转为卬。”近代学者章炳麟《新方言》云:“今徽州及江浙间言吾为牙,亦卬(áng)字也。今俗用俺字为之。”

山东人“我”叫“俺”,起自何处?

  以上意见都倾向认为“俺”来源于古“卬”或类“卬”字。但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语言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语文》编委高明凯对此提出反驳,认为“俺”字与“卬”字无关(声和韵母都不对)。然而他承认“俺”的确是“卬、吾、我“一类的词。

  我国语言学家、语文教育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吕叔湘认为:“宋金白话文献里的‘俺’只是取‘奄’之声来谐‘我们’的合音,也有写成‘唵’的。”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冯春田先生认为:“我们(门、潜)合音说在目前仍是“俺”字来源的最佳解释。”

  你看,虽然我们山东人天天说“俺”,但“俺”字怎么来的,却至今众说纷纭,很难有一种主张被普遍接受。这个语言学上的难题,不影响我们使用,但让人困惑。

作者:周学泽

责任编辑:孙亚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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