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培机构们的“游击战”:在咖啡馆上课,校长“放哨”

2022-08-06 10:35:32 来源:济南时报
责任编辑:高原
教培机构们的“游击战”:在咖啡馆上课,校长“放哨”

  在楼下“盯梢”的校区校长 照片来源:中国经济周刊

  2021年7月24日,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双减”政策落地。一年以来,在线学科教育项目全面裁撤,线下教育机构大规模转型,一些小型校外学科教育机构逐渐从台前转入“地下”,充斥在电梯里的教育广告消失无踪,网上“不上某某课就会输在起跑线”的广告也消失殆尽。

  如今一年过去,曾经拥挤的教育赛道基本已经无人问津,各大教育机构也开辟出了新方向,但记者探访发现,一些学科类教培机构并未偃旗息鼓。

  坐满学生的咖啡馆,校长“放哨”

  早上9点钟,吕毅准时在重庆南岸区融侨半岛金辉广场的13楼电梯间徘徊,这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在电梯间里观察每一个来到13层的人,如果发现可能是教育部门的检查人员,要立即通知里面的补课人员,转移教材与学生。

  吕毅是一家名为“三境教育”的教培机构的“老师”,尽管他并不是教育专业科班出身,但应付目前的工作足够了。名义上吕毅被叫做“老师”,但在实际工作中,吕毅所做的事情能跟老师岗位挂钩的并不多,特别是这一年,吕毅的工作增加了门口站岗这一项。

  随着校外辅导机构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吕毅所在的“三境教育”就开始“退居幕后”,这个过程中,“三境教育”经过多次被查后终于登上了教委的“黑名单”。吕毅“站岗放哨”的日子也从这个时候正式开始。

  无论是突然关电闸、锁门,还是将教材通过消防通道搬运到天台,吕毅都经历过。吕毅自嘲道,“工作过程十分精彩,每天都像在做‘情报工作’,每天与检查‘斗智斗勇’”。

  吕毅除了“站岗放哨”,大部分时间的工作地点是在一家咖啡店。从外面看,这间叫做“book”的咖啡厅占了一整层楼,但其开放的区域却只有一百平方米左右,通过一楼入口时会看到两个年轻人警觉地蹲在门口。吕毅说,其中一个是这个校区的校长,因为此前其他校区被查,这几天校长亲自下场“盯梢”。

  咖啡厅所在的建筑只有三层,其中的业态也十分简单,除了三楼挂的是咖啡厅牌子,剩余两层的其他商铺大部分都是少儿培训机构,有些是艺术培训,有些则是少儿体能管理机构。楼梯的过道上,几乎挂满了这些教育机构曾经获得的荣誉、优秀教师的履历以及几张防疫规定。由于是暑假,每家机构门前都坐着不少家长。

  位于三楼的“book”咖啡门前比较冷清,不时有端着一次性杯子的小朋友在里面走动。吕毅说,他们的业务开展得比较隐蔽,前来咨询的家长都要有介绍人,或者是家长介绍家长,或者是机构教务人员联系来的。

  整层楼对外开放的面积并不大,目之所及处,整个咖啡馆中间的位置坐满学生模样的小朋友,吕毅说有一部分是在上一对一的课,有一部分是托管的。咖啡厅吧台旁边有一扇木门,后面就是吕毅说的主要上课地点之一。

  违规教育机构们的“游击战”

  欢欢同样是“三境教育”的教务人员,她告诉记者,有时候工作就像打仗一样。随时关注着群里的消息,一有情况不对立即做出行动。

  7月22日下午,欢欢就遇到突发状况,工作群中突然发出一张街边照片,照片中一位中年女士站在路边摊点,向咖啡馆方向张望。欢欢解释说,她脖子上挂着蓝色绳子,之前相关部门来联合检查时,脖子上挂的证件就是用的这种绳子。所以,当看到脖子上挂蓝色绳工牌的人员时,楼下“站岗”的同事就立即发出了消息。

  接到消息,咖啡馆内坐在门口处的两名教务人员分别站起身对每一桌交待了几句。

  最终只是虚惊一场,照片中的女人并没有到这边来,欢欢推测可能只是附近其他公司的人员,恰巧挂了同式样的工牌。

  欢欢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值得这么准备。

  “其实这里还不是学生最多的地点,马路对面那栋楼的D座才是主阵地,之前在A座,但A座被连锅端了”。欢欢告诉记者,咖啡馆这里主要还是托管服务,对面写字楼才是集中辅导上课的地方。

  吕毅有时在这栋楼的13楼“盯梢”,这层楼的东北方向有一整排的场地,外面玻璃贴着不透光的黑膜,墙外写着“礼纳幼小衔接艺术中心”字样。靠近门口的玻璃门还贴着物业的空房巡查表,巡查表上显示,最近的巡查日期为7月6日,空置房一切正常。

  吕毅就在这里来回转悠,不时装作打电话或是抽烟,看着消防通道与电梯是否有人过来。

  记者探查发现,这栋楼内确实“别有洞天”。除了13楼,这栋建筑6层以上几乎每层楼都有这样将玻璃遮住的房间,这些房间附近也都有类似吕毅这样的“盯梢”人员。欢欢说,这些都是附近其他教培机构的点,A栋有机构因违规被查后,又转移到了D栋,所以他们都很谨慎。不过最近检查力度似乎没有之前强了,“有些机构被查完后,把封条撕掉,又继续上课。”

  这样的操作确实换到了足够“回报”。欢欢说,这一年她所在的教培机构收入几乎没受什么大的影响,其校区一共40人的团队,去年的收款数额达到一千万元。而据欢欢提供的今年上半年业绩表单可以看到,即使是有春节假期的2月,课消(预缴课时费消耗额)也接近50万元,多个月份的课消超过100万元,照此推测,今年的营业收入基本可以跟去年持平。

  买“真题”像“取真经”

  这一年来,“双减”对于家长们的影响也开始显现。

  记者在一个初中家长群中看到,不时有家长打听哪里还有学科类教培服务,询问其他家长是否可以帮忙介绍。但群中无人响应。

  还有一部分家长怕教育机构被查,让学费“打水漂”,只能另想他法。购买名校真题与答案解析成为一种低成本方式。但这种方式背后也藏着陷阱。

  一位家住重庆沙坪坝区的家长方宁就告诉记者,很多卖真题的都是骗子。她就亲身经历过一次。有次活动以升学讲座为主题,邀请家长们到活动会场,主办方以保密为由,禁止所有人现场拍照录像。“现场还邀请了两个嘉宾,一个自称是某名校的招生办老师,一个自称是重庆市教委的工作人员。”

  方宁说,现场基本没讲升学方面有用的内容,全程都在给家长灌输小升初考试题都来源于该学校真题的概念。演讲完毕后,主办方顺势就拿出了名为“历年真题”的出版物。“真题”一共四本,分为“一中系”“巴蜀系”“南开系”“育才系”(均为重庆市内名校),“一本128块,四本500块。现场家长有50—80人,有一半购买了四本整套的”。

  “‘真题’整体的质量也很低,真假难辨,并且里面的题有点乱七八糟,难易程度参差不齐,题型也没有明显划分。”方宁后来请教了一些教师朋友,这可能就是一般练习题,而非所谓的“真题”。贩卖“真题”的生意由来已久,只是在“双减”政策落地后,“真题”承接了一部分校外学科类辅导的需求,在去年又流行起来。记者通过网购APP搜索发现,网上存在不少这方面的网店,仅以“重庆小升初真题”检索出的店铺中,月销售500+的网店比比皆是,最高的一家网店月销甚至达到3万+。

  不少家长坦言,在小升初上大花心思,实际上是为了以后的中考,由于“普职分流”的出现,家长们担心自己的孩子无法进入普通高中就读,最终不得不读职业学校,而职业学校在不少家长眼中,就是“没出息”的代名词。

  目前,东躲西藏的小培训机构成为监管要解决的新问题。

  教育行政主管部门以及相关监管部门是如何监督校外培训机构的?重庆市江北区教委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双减”不是一阵风式行动,其实每个月都有固定巡查。除此之外,由于家长与机构之间存在“默契”,只要教育机构没“跑路”,举报的情况几乎没有,所以教育行政主管部门以及相关监管部门管理校外教培机构的主要方式是网格化管理,每个街道都有一个专管员来持续关注街道内的教育机构。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吕毅、欢欢、方宁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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