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之即来 挥之不去——记20年前我聆听的欧阳中石先生书法艺术专题讲座

2020-11-09 15:19:18 来源:舜网

作者:张树新

责任编辑:高原

  2020年11月5日,欧阳中石先生去世的消息传遍了各种微信群。一代书法大家、齐鲁文化名人,在庚子年的初冬离开了我们。

  噩耗来得突然,其实也不突然,因为大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早在6年前,2014年12月,年已87岁高龄的欧阳先生盛情难却,回到故乡,参加家乡人为他举办的“欧阳中石书中华美德古训展”开幕式。连日的舟车劳顿和繁忙应酬让老人体力难支,17日早上,他突发脑溢血,被紧急送入千佛山医院。经抢救后,欧阳先生转回北京的医院继续治疗。虽然病情一度暂时好转,但此后意识基本没有清醒,这些年,他一直是靠仪器维持生命,家人则顽强地坚守在病榻旁。

召之即来 挥之不去——记20年前我聆听的欧阳中石先生书法艺术专题讲座

  欧阳先生夫人张茝京女士出生于济南名门大户,其父曾在当时山东省教育厅任职,家住英贤街西口路北张家大院。今年10月25日,农历九月初九,一辈子相濡以沫的老伴先欧阳先生而去。10天之后,欧阳先生也走了。一向出双入对的老两口,这次应该不再孤单……

  欧阳中石先生作为当代书法学科建设的重要开拓者和书法文化的倡行者,在艺林享有崇高声誉。这几天,书法同道都在深切缅怀欧阳先生的艺术成就和大师风范。我也回忆起了20年前曾经在济南舜耕山庄重华堂听过的先生的书法艺术专题讲座。幸赖当年的笔记尚存,略作整理,作为对先生的纪念。

  那是2000年12月19日,欧阳中石先生应家乡人的邀请回济南举办系列文化活动,当天安排的是上午自由问答,下午书法讲座。

  上午场,欧阳老开宗明义,以谦和的语气向全场宾朋说:“济南是我成长的地方,我的小学、中学,都是在这儿毕业的。山东是我的领导、师辈、同学所在的地方,召我来,责无旁贷。召之即来,挥之不去。我借这个机会,把自己几年来做的事情,向家乡父老做一下汇报。”

召之即来 挥之不去——记20年前我聆听的欧阳中石先生书法艺术专题讲座

  也许是因为欧阳先生是京剧奚派传人、而且京剧大师张春秋也在座的缘故,现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书法与京剧有什么关系?”

  欧阳先生回答得简明扼要:“所有艺术门类都是相通的。触及到的多,发挥出的也多。我在写字的时候经常想到京剧,在唱京剧时又常想到书法的问题。”

  第二位观众的问题稍微有些锐气了。“中国的书法艺术在今天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中国的书法艺术与日本书法相比,是进步还是倒退?”

  欧阳先生娓娓道来:“我对书法与京剧都充满信心。创新的,要尽量创新。现在马上跨入21世纪了,我们是以7岁的孩子,还是70岁老人的心态去进入?我想是以21世纪人类一员的心态去进入。新的艺术形态,越多越丰富越好。

  京剧,现在是国粹,将来还是国粹。好东西人人皆爱。当年我在济南府求学,我是少数派,每级二三十人,喜欢京戏的就几个同学。现在则越来越多了。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爱好京剧。对待书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时,坐在主席台上的刘国福将军见会场气氛热烈,禁不住也向欧阳先生提了一个问题:“欧阳老,您觉得书法应该怎么发展,向什么方向发展?书坛的丑怪现象,又该怎么理解呢?”

  欧阳先生呵呵一笑:“这是老领导给我的考试呀!”引得哄堂大笑。“很早以前,我的老师有一句话,什么叫学问大?博大精深,能容为大!当面不必去争议,历史自会去评判。从汉代就有人写过《非草书》,但草书到现在仍然存在。历史上传下来的,是大家都喜欢的。大家自有灵敏的眼睛看这一切。”

  19日下午,欧阳先生再度来到会堂。

  他首先给讲座定下了基调。“非常感谢老领导、老朋友听我汇报我的认识,希望得到大家的指正。有一种原则:我没有说哪一种对,哪一种不对。大家要有自己的判断。”

召之即来 挥之不去——记20年前我聆听的欧阳中石先生书法艺术专题讲座

  “书法是什么?能不能拿过一张纸来,上边儿有字儿,就叫作品,就叫书法呢?

  “有人说,‘我是搞书法的’,这样的叫法合适吗?我认为,‘这是一张书’,‘这是一张画’,这样表述更清楚一些。‘书’得好,叫法书——可作为法的书。在我的认识中,书法是对‘书’的研究,是一门儿学问。根据这门学问创造出作品,叫书法艺术。这样概念就不会弄错了。

  “我们要把书法放在中国文化的大背景中去认识,如果不放在文化背景中,说不清楚。

  “书、写都是动词,一个含义,《说文解字》中写与泻同义,置物也。汉字是事物的符号,我由衷地感觉到先民的至高聪明,为人类做出了贡献。

  “有时候就一个字,却有千差万别的读音。日本人到中国,他听不懂:东北人说,一本;西安人说,二本;到了上海,又成了习(十)本。到底是多少本啊?懵了!”

  会场上响起一片笑声。

  “篆书的羊、马,一个是正面形象,一个是侧面形象,都是用极准确的符号表明了事物。”

  “汉字出现之前,或者是不识字的人,只好用图画或结绳等其他方式进行交流。我听老师讲过一个笑话,有一个人被朋友请吃饭。他不会写字儿,就画了一张画回复:一个鸟笼子,笼子里头画了一只乌龟,乌龟在笼子里探头儿。送信人把信交给那朋友,他嗯了一声:‘他可能来不了啊。’送信人纳闷啊:‘您怎么知道他来不了呐?’那朋友说:‘你看,这不画着嘛,乌龟想出来,这个盖儿让笼子给挡住了,出不来,这叫大概(盖)出不来嘛!’

  观众被欧阳先生的幽默折服,场上再度哄堂大笑。

  “再比如“步”字,前后两只脚,表示了复杂的概念。先民真是了不起!这些符号把要说的事都表现出来了。古人将字分为200多个部首,每个部首有特殊的关联意义。如木,凡是木旁,必与树有关,比方说杨、柳、梧桐,树木的部件,根、梢、杈,木制品,桌、椅等等,都从木。

  “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是逐渐补充出来的,发现一个新元素就填上一个。汉字何尝不是如此呢?作为中国人,我们要有自豪感。汉字不是尽善尽美,但基础极好,相信汉字还会继续为我们做贡献的。

  “话说回来,我们‘书’,就是书这些东西。与其说汉字是语言的符号,不如说它是思维的符号。思维是不能强加给你,也不剥夺你的东西。

  “我们的‘书’是为文化服务的。我有两句话:作字行文,文以载道。(注)作字是为了行文,行文是为了载道。‘载道’应是书的内涵。书法还应追随时代,要为我们的时代服务。

  “古代郑国有‘悬书’,就是写成大字挂在城墙上,供人们记录和交流之用,相当于广而告之。我们爬泰山,在云步桥上,大家感觉景致非常好,但无以表达。这时见崖上刻有四个字:河山元脉。感觉真是太好了!在中南海瀛台,有个‘对时育物’牌匾,是乾隆皇帝写的,出自《周易》。这些话只有中国人用中国的文字才会写。字上无光,却有光明的感觉。

  “作为‘书’,并不是简单的事儿。写什么?是搞书法的人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如送新婚的夫妻,写个条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让人家两地分离嘛,显然是不合适的。

  “书法家要写出时代的要求,要激励人。‘书’应该看作是文化的活动。历史上很多人有了不起的理论成就,同时也是书法家,他们创作的法书不自私,留给了后人,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

  “我再谈谈几个概念的问题。

  “传统——现代。传统和现代其实是分不清的。我小时候用石笔写字,感觉人家用铅笔的不得了。后来我用上了蘸水钢笔,又感觉有自来水钢笔的人不得了。我见过许多现代的东西,但后来都成了传统。这两者是分不清的,许多东西,不好说是传统还是现代。

  “新——旧。一个东西你没见过,我却见多了,见烦了。对全人类来说,就更麻烦了。我们需要建立一个社会化的思维,历史的思维,这样方便界定新与旧的问题。

  “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应该把人类的思维集中起来。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必争论,因为争也争不清楚。”

  一天的时间,欧阳先生侃侃而谈。他的谦和、平易、渊博、睿智、通达、幽默,给现场的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20年后,我借着当年的笔记整理文章,欧阳先生的谈笑又恍如目前。“召之即来,挥之不去。”他对家乡的承诺,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注:欧阳中石先生的书法理念,常提的是四句话:作字行文,文以载道。书以焕彩,切实如需。有时也作以书焕彩。)

  2020年11月7日 

作者:张树新

责任编辑: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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