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吾家风月:归正人辛弃疾的思乡情

2020-12-09 13:26:20 来源:舜网-济南时报

作者:新时报记者 徐敏

责任编辑:鞠月芹

念吾家风月:归正人辛弃疾的思乡情

  公元1162年,23岁的辛弃疾离开济南南下,开始了在南宋的仕宦生涯。遗憾的是,因为当时的政治形势等复杂原因,南下后的辛弃疾毕生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济南。在流传至今的诗词中,辛弃疾也曾表达了思念故乡的情愫,如“家何在,烟波隔”“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等。晚年的辛弃疾结庐瓢泉,更是让人想到他是因念家乡泉城。事实上,在南宋作为身份特殊归正人,辛弃疾在思乡情绪的表达上难免有尴尬和为难之处。

  23岁离济,毕生未归故乡

  1140年,辛弃疾出生在济南历城四风闸。由于北宋王朝抵抗不力,辛弃疾出生前十几年,济南地区已被金兵所占而成为沦陷区。今年7月,南京师范大学教授钟振振在首期稼轩故里文化讲堂举办的《稼轩故里读稼轩》讲座中提到,不管辛弃疾主观上愿不愿意,按照当时的户籍制度来算,实际上辛弃疾算是金人。不过从后来的人生历程中,后世普遍认为,辛弃疾始终是一名致力于抗金复国的南宋志士。

  这一时期的济南,是在错综复杂的民族矛盾和阶级斗争之下而继续其封建社会历程的,当地人民发动的起义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辛弃疾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生活和成长。辛弃疾父亲早逝,他在祖父辛赞的抚育和教导下长大成人。据邓广铭《辛弃疾传》载,因为辛家人口众多,辛赞为这众多家口的温饱之计,需要去营取升斗之禄,因而在山东和中原地区相继沦陷后,辛赞还先后做过谯县和开封等地的地方守令。

  辛赞虽是一名封建官僚,却有着爱国情怀和远见卓识,他时时对辛弃疾述说宋代的正统与文明、济南的经济繁荣与社会开明。辛弃疾《美芹十论》中提及少年时在祖父辛赞身边:“每退食,(祖父)辄引臣辈登高远望,指画山河。”激发他自小莫忘家国之事,牢记大好河山被侵占之恨。也正是因为幼时处于如此环境的影响,他才逐渐由一介侠肝义胆的儒生而迅速成长为一名抗金爱国的志士。

  青少年时期的辛弃疾也曾离开过济南。辛赞在亳州做谯县县令时,辛弃疾已经到了读书的年龄,曾跟随祖父在谯县任所。谯县有一名叫刘瞻的人,由于长期写作田园诗在当地颇有时名,辛赞便叫辛弃疾拜他为师。除了少年时期曾经在亳州求学过一段时间,青年时期辛弃疾还因金朝科考有过两次燕京之行,这两趟燕京之行分别在1157年和1160年。

  邓广铭《辛稼轩年谱》云:“(辛弃疾)秉奉祖训,志切国仇,尝两随计吏抵燕山,谛观形势。”事实上这两趟燕京之行中,辛弃疾受祖父指教,有机会深入到金国政治中心窥察其军事部署和政治局势。所以从济南前往燕京的路上,辛弃疾注意观察山川形势和官府仓库等所在,这段经历也为他日后举兵征战打下了基础。

  勇擒张安国的壮举之后不久,南归后的辛弃疾被朝廷任命为江阴军签判,开始了在南宋的仕宦生涯。这一年是1162年,辛弃疾23岁。只是,这次离开济南后,辛弃疾毕生再也没有回归故里。

  诗词中怀念“吾家风月”

  在现存辛弃疾的诗文中,有几首词比较明确地写了思乡之情。

  《满江红·点火樱桃》的写作确切年代现在无法考证,从意境推测,应该是辛弃疾中年政治失意后的思归之作。词的下阕写道:“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把古今遗恨,向他谁说。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三更月。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虽然春和景明,词人依然难掩思乡之情,尤其是“家何在,烟波隔”,是辛词中不太多见的直接写到念家情愫的句子。词人登高楼而远望家乡,无奈千重万叠的春山遮断了双眼,茫茫无边的烟波阻隔了归路。当然,词人思念的不只是家乡,更是南宋王朝没有收归的故土。

  另一首《满江红·题冷泉亭》中也有明显的思归之意。词中写道:“醉舞且摇鸾凤影,浩歌莫遣鱼龙泣。恨此中、风月本吾家,今为客。”冷泉亭在杭州灵隐寺前的飞来峰下,唐朝所建。它不但靠近灵隐寺和飞来峰,而且就近登山,还有三天竺、韬光寺、北高峰诸名胜。词人大概是联想到,在他的家乡济南,也有历下亭、观澜亭等和冷泉亭一样可观的景致,那才是“风月本吾家”。而如今,在南方各地辗转的词人,只是“客”而已。此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也有类似的情愫,“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一句中,“落日”“断鸿”“游子”三个意象组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浓烈的思乡氛围。尤其是“游子”,将思乡这种情怀毫不隐晦地明白道来。

  实际上,身为济南人的辛弃疾后来南渡,在当时是身份特殊的“归正人”。宋代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即投归正统之人,这是南宋对北方沦陷区南下投奔之人的一种轻蔑的称谓。在这种情况之下,包括辛弃疾在内的归正人实际上不太适宜过多或过于直白地表达思乡之情——毕竟昔日的家乡已经沦为金人统治之地。

  而这种情况也确实引起过后世学者的质疑和嘲讽。比如辛弃疾的《瑞鹧鸪》中有两句:“山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又寄当归。”清人顾炎武对这两句词颇有微词,他在《日知录》中评价说:“幼安久宦南朝,未得大用,晚年多有沦落之感,亦廉颇思用赵人之意尔。观其与陈同甫酒后之言,不可知其心事哉。”他的意思是,辛弃疾在宋朝不得重用便萌生了北归投金人之意。顾炎武之说只是一家之辞,后来也有很多学者反驳,因为毕竟没有证据认定辛弃疾词中的“故人”就是金人。

  即便如此,这仍然说明辛弃疾这样的归正人在身份和思想上的尴尬处境。

  喜见瓢泉,晚年邻泉而居

  尽管辛弃疾没有太多词作直接抒发对家乡济南的怀念之情,而从他中晚年的居所选择和园林设计上也可以看出,家乡济南的风物他始终不曾忘怀。

  淳熙八年(1181年)冬末,刚过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的辛弃疾却被南宋朝廷罢官,于是回到刚落成不久的信州上饶郡带湖新居。次年,辛弃疾作词《水调歌头·盟鸥》下阙写道:“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末句提到,河东岸的绿阴太少,不如多种植些依依杨柳。柳树荷花自古以来就是济南大明湖畔的秀美风物,想必离开家乡20年,辛弃疾仍

  难忘怀家乡那柔美而多情的杨柳。

  在带湖闲居4年后,即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辛弃疾于带湖百里之外的铅山县境内“访泉于奇狮村,得周氏泉”。后据《铅山县志》载:“其一规圆如臼,其一直规如瓢。周围皆石径,广四尺许,水从半山喷下,流入臼中,而后入瓢。其水澄渟可鉴。”这眼甘洌的泉水令辛弃疾想起了遍布名泉、“水向百城流”的家乡泉城济南,因而爱屋及乌,对周氏泉爱赏不已,很快就买下了这眼泉和周边的一大块土地,并且先后作词数阙以歌之。后来,辛弃疾改周氏泉为瓢泉,在带湖别业毁于火患之后,瓢泉就成了辛弃疾唯一的寄身之所。而闲居瓢泉时期,也是辛弃疾另一个创作高峰期。

  初见瓢泉时,辛弃疾有词《洞仙歌·飞流万壑》:“飞流万壑,共千岩争秀。孤负平生弄泉手。叹轻衫短帽,几许红尘,还自喜,濯发沧浪依旧。人生行乐耳,身后虚名,何似生前一杯酒。便此地结吾庐,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且归去,父老约重来,问如此青山,定重来否?”辛弃疾先是描摹了瓢泉的优美景致,进而由此发出了对人生的种种喟叹。最后一句虽然是疑问句,其实毋庸置疑,从第一眼看到瓢泉时,他就决定要来这里并且在这里定居。

  有学者认为,辛弃疾将周氏泉更名为瓢泉,则是因“箪食瓢饮”的典故。该典故最早出自《论语·雍也》,用来形容读书人安于贫穷的清高生活,因此瓢泉之名很可能是寓意着辛弃疾归隐之后的淡泊心境。或许在周氏看来,这处泉水不过是一处甘芳清洌的泉眼而已,而在辛弃疾眼中,不仅寄寓着他浓浓不可言说的思乡之情,也隐喻着他甘于一蔬一饭的高洁人格。

  喜见瓢泉且邻泉而居,这大概是词人辛弃疾对家乡济南最长情的惦念。

念吾家风月:归正人辛弃疾的思乡情

作者:新时报记者 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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