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总有某个时刻,让人们逐渐习惯追忆过往的人和事。对于马未都来说,这个转折发生在其父亲去世后。自从为父亲写悼文开始,他感受到身边离世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为这些曾经有过交集的人写下一篇纪念文字。散文集《背影》是马未都追忆25名已经逝去的故旧的文集,这些人中有他的父亲、有作家、有收藏界以及各个行业的人们。马未都写这些人的过往,也是写自己,写这个时代。
追忆故人,首篇写父亲
《背影》共辑录了25篇马未都写逝去故人的文章,写这一系列文章的缘起是父亲的去世。
马未都在自序中写到,生死是人生的大课,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感觉到死亡的逼近。犹如李白在诗中所写:“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自从父亲去世后,马未都开始动笔写悼文。“自打为父亲写悼文开始,发现身旁去世的朋友忽然增加,年长年近年轻者皆有,常常让人猝不及防,一声叹息。”自此后,他陆陆续续写着各类悼文记载着各色人生。这些文章所纪念的,有亲人、有名人、有素人,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和他有过交集,记录他们是对这些人的最后一份感谢。马未都说,以后会继续写下去,为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画像。
在这25人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父亲。马未都把父亲马丹林的照片放在这本书的扉页。这张照片摄于马丹林在解放战争行军途中,因为很累,就脱下鞋子休息。但照片上的青年不见疲累之态,却是松弛有度、个性使然。在开篇《镆铘岛人》一文中马未都追忆了自己的父亲。马未都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马丹林是胶东半岛盐碱地的一个农家子弟,十几岁参加革命,从指导员、教导员到政委,在解放战争时期参加了大大小小多场战争。“父亲开朗,小时候我印象中的他永远是乐呵呵的,连战争的残酷都以轻松的口吻叙述,从不渲染。”文中写道。
马丹林生来口吃,终生未获大的改观,但他最愿意做的事就是教孩子们如何克服口吃。“我年少的时候,常看见他耐心地向我口吃的同学传授一技之长。他说,口吃怕快,说话慢些拖个长音就可解决。一次,我看见他在一群孩子中间手指灯泡认真地教学:灯——泡!开——关!其乐融融。”这样的人生态度影响着马未都的成长,也奠定了他一生的性格品质,他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坚强与乐观,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打成一片。将追忆父亲的这篇放在首篇,也是为了感恩父亲把他带到了这个五色缤纷的世界。
除了父亲之外,书中所涉人物还有作家史铁生、刘绍棠,画家陈逸飞,医者叶惠方,编剧李龙云等等。这些人均已离开,唯有文章留存着那些记忆。岁月奔驰,文物和文字一样静默不语,却容纳了那些快乐、悲伤、愤怒、失落的人生故事,马未都记录下这些逝去故人的身影,也记录下他60余年的生活足迹。
“文学青年”马未都
在几篇涉及到作家的追忆文章中,马未都活脱脱地勾勒出了一个“文学青年”马未都的形象。如今很多熟悉“收藏家马未都”的人可能也不知道,他于1980年便开始文学创作。1981年,《中国青年报》用一个整版发表了他的小说《今夜月儿圆》,小说发表后马未都调入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他与王朔、刘震云等人一起组建了“海马影视创作室”,创作了颇有影响的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海马歌舞厅》等。
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做编辑工作的同时,马未都也会写文章补贴家用。他写过一篇中篇小说《记忆的河》,写的是自己在北京郊区农村插队的事情。小说发表后,马未都收到了作家刘绍棠的来信,信中希望马未都去找他聊聊天,马未都下了班便骑着自行车去了。“刘绍棠一身短打扮,和尚衫大裤头,我进门后他先是大声招呼,接着一阵震耳的大笑,一大壶酽茶马上倒满一杯,说:‘先喝,正好喝,解暑’。”在《作家刘绍棠》一文中,马未都如此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时他只有30岁左右,刘绍棠50岁上下,两人却一见如故谈起了文学。文中回忆,直到午夜,马未都才从刘家小院走出,骑上车哼着小曲回了家。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是作家史铁生的一篇小说,1982年发表在马未都供职的《青年文学》上。这篇小说把艰苦的农村插队生活写得如诗如画,并且还是出自一名残疾作家之手,令编辑们非常震惊。马未都回忆史铁生来编辑部的情景,坐在轮椅上的史铁生一脸笑容,丝毫没有怨天尤人的迹象,言谈举止平和。“那天编辑部留他在食堂吃饭,添了俩菜,我们编辑部能围过来的人都围过来了,挤得桌子上都伸不开筷子。”马未都回忆,那时候人们对作家的崇拜是无与伦比的。
马未都称史铁生为“哲人”,因为死亡和苦难让史铁生在作家中成为一个哲人,他不幸的遭遇使他的作品比平常人多了一层思考。正如这个“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的作家所说的他对死亡的理解:“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与叶圣陶的交集则源于马未都幼年时跟着表哥去叶家玩,表哥与叶圣陶的孙子是同事。在叶家,马未都看到了叶圣陶手书的“观钓颇逾垂钓趣,种花何问看花谁”的对联。见过叶圣陶一次后,马未都再去叶家总是希望见到他,有时从窗户上偷窥,偶尔看到叶爷爷独自坐在藤椅上发呆,显得深沉宁静。
从这些零散的片段中可以看出,马未都是属于文学蓬勃时代的一名文学青年。
写三教九流,也是写自己
马未都自述早年经历:“我在文化系统里算不规矩的,东跑西颠,呼朋唤友,上九流下九流皆有朋友。”能与三教九流交往是一种能力,不仅意味着要有广博的知识背景,也要有开放、包容的心态。能与哪些人相遇、交友,也映照出这个人本身的性情。
《背影》写的是与人交游之事,尤其是与收藏行业的人交游之事。从这本书中,读者可以通过马未都的视角看到很多人的性格品质,这种品质某种程度上也暗合了马未都性格的其中一面。比如他在文章中如此评价富翁徐展堂,“态度往往能决定人生的取舍,取舍又能决定人生的走向。按说一个人成为富翁后很容易先晕一下子,多数人借此就晕下去,晕一辈子,可聪明人会很快从晕劲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财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徐展堂是收藏界叱咤风云的大腕,是全球五大收藏家中的唯一华人,他在全球各地的博物馆皆设有徐展堂中国艺术馆。马未都评价说:“用几个亿的资金建立一份收藏,又把这份收藏向公众公开,表明了徐先生的人生态度。”
马未都写的是别人,其实也是在写自己,写自己看重的理念和价值。他写陶瓷考古研究者刘新园:“陶瓷鉴定早些年是个冷门学问,偌大的中国能对陶瓷迅速作出判断的总共就三五个人。有名的我都接触过,每个人风格不一,大开大合者有之,中规中矩者有之,谨小慎微者有之。刘先生为前者,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一听就让人痛快。后来陶瓷收藏热了,鉴定家就成了香饽饽,有人请了,坐头等舱了,拿鉴定费了,一拿鉴定费话就不由衷了,大鉴定家们立马分出了高下,这高下实际上就是人品。”
写美国国际数据集团(IDG)的创始人麦戈文,“老麦给我的感受就是怀有一颗仁慈之心。他从没有富翁高高在上的心态,尤其在文化面前,永远保持虔诚的态度。他多次来观复博物馆参观,作为商务繁忙的精神调剂,他每次来
都和第一次来一样兴致勃勃,问东问西,对
他不熟悉的东方文化,他像孩子一样地发
问,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从不同的藏家身上,马未都也看到不同的人生观,收藏的意义也不尽相同。对于贵族子弟王世襄来说,收藏是玩;而对另一位收藏大佬王季迁来说,收藏是守。不同的性格最终造就了文物不同的命运,这也让他对收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自信、认真、坚强、宽容”,这是马未都常挂在嘴边的人生八字方针,是他的人生信条,也是交友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