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并相信传说,我们何以乐此不疲

2021-12-26 13:14:17 来源:舜网-济南时报

作者: 钱欢青

责任编辑:李欢

  □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钱欢青

  到过灵岩寺的人或许都会记得铁袈裟,也记得那个广为人知的传奇故事:话说某日灵岩寺开山祖师法定禅师正在主持修建寺庙,忽然,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地底下涌出铁来,此铁“高可五六尺,重可数千斤,天然水田纹,与袈裟无异”。

  传说总能因为传奇的情节吸引人。所以这个故事流传至今,依然为人津津乐道。学术层面为这一传说“祛魅”,郑岩先生多年前即早有文章完整论述。概而言之,所谓铁袈裟,不过是唐高宗和武则天封禅泰山驻陛灵岩时所铸之金刚力士像,经唐武宗会昌灭佛后残留的部分。这一完整的历史过程,既有至今仍存灵岩寺鲁班洞内的李邕《灵岩寺碑颂并序》为文字之证,又有同时期大量金刚力士像为图像之证,可谓“证据确凿”。

  详细论证,都在郑岩先生新近出版的《铁袈裟:艺术史中的毁灭与重生》一书中,书中尤其对铁袈裟神异传说的出现原因,有着深入的揭示,“到12世纪初,南宗禅终于在灵岩寺占据了上风。面对金刚力士像的残肢,作为世俗官员的张公亮,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的看法,远道而来的和尚仁钦却另有盘算。在这个北方山寺中,仁钦通过重新解释这段残

  铁,建立起南禅及其本人与新领地的联系。……仁钦有张有弛地激发、引导和操控着人们的好奇心。……大庾岭上惠顺提不动袈裟的故事被重新讲起,后来的传奇却被一跃而过。长久以来萦绕在仁钦心目中的那领袈裟,悄然栖落在方山脚下,禅宗内部代代相传的神圣意象,化身为一座沉稳坚固的纪念碑,在幽深的山谷中散发着奇异的灵光。”

  说得更直白一点,铁袈裟神异传说的诞生,其实出自一个功利性的目的。郑岩先生的论述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在书中他试图描绘出铁袈裟这一“碎片”及其原本所属的“完整有机体”背后的历史语境,在关注碎片的形态本身之外,还深度讨论了“赋予其象征性的文化传统、宗教观念、政治动机”,探讨了“各种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之间连接的机制和渠道”。于是,借由铁袈裟曾经的完整和此后的碎片两种形态,唐高宗和武则天时代的历史风云席卷而来,禅宗在南方和北方的纠葛席卷而来,灭佛运动席卷而来。一件小小的铁袈裟,于是不仅是“艺术史中的毁灭与重生”,还是历史本身的波谲云诡。

  在这波谲云诡中,权力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无形之手,灭佛运动可以轻而易举摧毁金刚力士像,所谓的铁袈裟传奇,也不过是在权力席卷后的废墟中升腾起的一个带着功利性动因的神奇传说。而制造这样的传说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另一种权力。传说的制造者相信,相比于面对历史的理性,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神奇的力量,因为漂浮的人心总在崇拜权力——无论这权力出自何处。

  书中有关铁袈裟的部分,是“正编”。“正编”之外,另有由《阿房宫图》《龙缸和乌盆》《六舟的锦灰堆》《何处惹尘埃》等4篇长文组成的“外编”。每一篇都以“毁灭与重生”为叙述脉络,揭示历史长河中所谓艺术品所承载的复杂内涵。文章篇篇论述绵密、层层深入、新见迭出,令人读之而大呼过瘾。以《阿房宫图》为例,作者从杜牧《阿房宫赋》说起,遍述历代画家之阿房宫图,辅以阿房宫并未真正建成的史实和考古证据,出古入今,笔锋所及,是对浮动在历史中的人心和欲望的犀利洞见——“将一幅《阿房宫图》安置在自己的厅堂,鸟瞰式的构图使得三百里山河一览无余。这样,坐拥这类画作的观者就不再是懵懂闯入的游客,而是画中世界的主宰。画中同游者也不再是农夫渔樵、隐士书生,而是嫔妃媵嫱、王子皇孙;他也不是一位孤舟上的蓑笠翁,而是如皇帝般富贵的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的欲望被唤醒。毁灭的宫殿重新建立起来,时间失效,所有的享乐成为永恒。……一幕历史的悲剧,已被替换为现世的视觉盛宴。”

作者: 钱欢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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