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动物世界”的角度探秘《西游记》

[清]《鱼篮观音图》

甘肃酒泉千佛洞内的玄奘取经图

[明]沈度写、商喜绘《真禅内印顿证虚凝法界金刚智经》中的月宫仙子

　　□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徐敏

　　孙悟空的原型是吴承恩老家淮水的一名女性河妖?红孩儿不是牛魔王夫妇的亲生子?一本《西游妖物志》以《西游记》中出现的“动物妖精”为线索，细致考证了各类菩萨、取经团队成员、取经路上制造出八十一难的各类魔怪的身世演变及其在现实中的动物原型。作者赵爽分析故事转移、嫁接、人物重塑等演变，一窥吴承恩《西游记》的形成过程，充满趣味横生的观点交融与文化混搭。

　　多数人都非常熟悉《西游记》的故事，读这本书可以发现，其实书中还有很多我们从没涉猎过的无限新鲜和精彩。

　　孙悟空的原型和名字来历

　　首先要说的当然是《西游记》的第一主角——孙悟空。

　　孙悟空的动物原型有多种说法，书中详述了鲁迅先生观点的来源。鲁迅认为，吴承恩老家淮安附近著名的淮河水怪“无支祁”，可能更接近孙悟空的原型。淮河在古时是特别能“折腾”的河流之一，传说就是无支祁在兴风作浪。无支祁长得和猿猴很相似，本领高强，大禹治水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抓住，用大铁链锁在盱眙的龟山下。在后来的故事演变中，无支祁的性别逐渐固定为女性，因为水属阴，有了“龟山水母”“巫枝祇圣母”等称呼。虽然很多人认为“无支祁”是女性，但是她特别能折腾的个性，还有最终被降伏压在山下的经历和孙悟空很相似。故而从鲁迅开始，认为孙悟空的原型是“无支祁”的学者很多。

　　作者赵爽还考古了“悟空”这个名字的来历。有一种说法，真实版的玄奘大师真的有一个叫“悟空”的徒弟。而且收“悟空”的地点和《西游记》里提到的两界山(五行山)有类比关系——是当时大唐边界的“瓜州”，在“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附近。

　　在玄奘的弟子为他写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记载了玄奘到达瓜州时发生的一段故事。玄奘取经，其实并没有奉唐王的圣旨，而属于“偷渡”。玄奘到了瓜州打听西去之路，发现真不是一般的难：出了瓜州，有水流湍急的葫芦河，玉门关有重兵把守，烽火台之外还有荒凉的戈壁沙漠。幸运的是，玄奘在瓜州收了一个年轻的胡人石盘陀为徒弟，他是本地人，答应帮助玄奘。就在过了玉门关之后，石盘陀竟然想挥刀砍死玄奘。原因是，前方路途实在艰难，他还有家累，而万一玄奘被抓将其供出，他便是死罪。

　　这个情节很像《西游记》中孙悟空打死强盗被唐僧训斥想回花果山、被骗戴上金箍后想偷袭唐僧的情节。石盘陀这个有名有姓的故事基础，让他在故事里经过“从人到猴”的转变。

　　而“悟空”也确有其人，是比玄奘晚几十年的另一名唐代高僧。他原是一名武官，在去西域的途中得了一场“马瘟”(让人想到“弼马温”)。为了活命选择出家，没想到病便好了。武官拜在当地“三藏法师”的门下，法名“法界”。这位“三藏法师”并不是玄奘，是另一位同一称号的高僧。法界后来跟随三藏法师也到印度去取经，返回长安时，当时的皇帝唐德宗赐他法名“悟空”。

　　就这样以讹传讹，人们以为“悟空”是玄奘的徒弟，并把这个名字安在了“猴行者”身上。吴承恩也很有可能嫁接了石盘陀等这些故事元素，经过艺术加工融入到《西游记》中。

　　牛魔王夫妇为何不探望红孩儿?

　　红孩儿被观音菩萨收为善财童子，其父母仍对孙悟空恨之牙痒。铁扇公主说：“你这个巧嘴的泼猴!我那儿虽不伤命，再怎生得到我的跟前，几时能见一面?”牛魔王说：“那泼猴夺我子，欺我妾，骗我妻，番番无道，我恨不得囫囵吞他下肚……!”话说得很狠，不过为何夫妇二人没有去南海探望孩子?这当然有观音菩萨绝不是牛魔王能惹得起的角色这一原因，不过赵爽考证，红孩儿并非“亲生子”。

　　“红孩儿”的原型故事是佛教故事“鬼子母揭钵”。鬼子母原为恶神，有500个儿子，每天要去捉人间的小孩来吃。后来佛用一个钵盂将鬼子母最小的一个孩子“宾伽罗”扣住——就像如来用钵盂将假美猴王六耳猕猴扣住那样。鬼子母向佛哀告，佛于是借机劝化她。鬼子母听了教化，后来成了佛教的护法天神之一。

　　在元杂剧《西游记》中，鬼子母的这个儿子名叫“爱奴儿”，他变成小孩在林中摄去唐僧，佛祖仍然是用钵盂扣住爱奴儿使母子皈依。铁扇公主也是杂剧《西游记》中的角色，剧本中芭蕉扇、火焰山都有，只不过铁扇公主是“单身”，既没丈夫也没孩子。

　　到了小说《西游记》中，“鬼子母揭钵”的情节整个被拿掉了，“爱奴儿”变成了“红孩儿”。不过，这么一个小妖精得给他安排父母才合理。杂剧《西游记》中单身的铁扇公主被选中，成为红孩儿的母亲。这样既给后面“三调芭蕉扇”埋了一条导火索，顺便还可以送给红孩儿一样新本事——在火焰山炼成的三昧真火。而红孩儿的亲生母亲鬼子母在《西游记》中也出现过，孙悟空请观音帮忙降伏红孩儿时，迎接他的是“二十诸天(诸天即诸位天神)”，鬼子母排名第十五位。红孩儿后来让观音菩萨收为善财童子，也可以说是特殊形式的“母子”团聚。如此考证十分贴合又充满趣味。

　　而牛魔王夫妇的原型其实是一对兄妹。印度神话中一个叫作“阎魔天”“焰摩天”或者“焰魔天”的人物。这几个称呼都是音译，这个人物在佛教中是掌管冥界的神，一般骑着一头牛，或者长着一个巨大的牛头。“阎魔天”还有一个和他在同一天出生的妹妹，兄妹两人住在烈火包围的“焰魔山”，分别管理男鬼和女鬼。这对兄妹在小说《西游记》里艺术加工成牛魔王、铁扇公主夫妇。而他们原先居住的“焰魔山”，可能是因为“焰”这个字的中文联想，成了这对夫妻用来“发财生利”的火焰山。

　　如此，《西游记》中牛魔王一家三口凑齐了。

　　老鼠精的“读心术”

　　据说，老鼠会是人类灭绝之后最后灭绝的动物，本物种在《西游记》里幻化成的妖精是金鼻子白毛老鼠精。同样是“色诱”唐僧，果决狠毒的蝎子精的本事是远远不如老鼠精的。

　　老鼠这种动物因为活在食物链的底端，天敌众多，自然练就了一番善于逃跑的本事。在赵爽看来，《西游记》中的鼠精不但善于逃跑，还有普通鼠类没有的本事——读心术。偷食过佛祖灯油的鼠精自然会有些特殊技能，鼠精用她的读心术给师徒四人设置了高明的圈套。在黑松林中，鼠精变成落难女子向唐僧求救。这一招师徒四人已经见过多次，毫不新鲜了，按说成功率应该很低。不过唐僧终究是心软，架不住鼠精一番编排，就要让猪八戒去给“落难女子”解绳子。孙悟空一通挖苦，说猪八戒“重色轻生，替人家哄了招女婿”之言。

　　在作者看来，孙悟空看似是冲着猪八戒发火，实际上却是在警醒唐僧。几句话之后，唐僧决定不再管这闲事。眼看着计划要泡汤，鼠精立即启动第二招，一对一吹“耳边风”，且看书中文字：“把几声善言善语，用一阵顺风，嘤嘤地吹在唐僧耳内。你道叫的甚么?他叫道：‘师父呵，你放着活人的性命还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经?’”这几句绵软柔弱又有几分“道德绑架”功能的话，成功把唐僧掳走了。

　　鼠精的品位也不凡。在这一章节中，吴承恩罕见地用了大段文字描写鼠洞，简略引用几处：“那里边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风声，又有花草果木”;“又见有一座二滴水的门楼，团团都是松竹，内有许多房舍”;“看不尽的奇葩异卉。行过了许多亭阁，真个是渐入佳境”。就连见多识广的孙悟空也称这里是“洞天福地”。作者分析，无底洞这般环境是为了适应唐僧的审美要求，而在花园中摘桃子论阴阳的段落，则是鼠精在极力表现自己“有文化”。至于那一桌素斋，不仅是照顾唐僧的宗教习惯，也是为了显示其生活品位。

　　一桌素斋被孙悟空打翻后，鼠精也不怒，反而“战战兢兢，搂住唐僧道：‘长老哥哥，此物是哪里来的?’”趁机撒上娇了。难怪孙悟空担心唐僧过不了鼠精的“温柔乡”这一关。

　　《西游记》中出现的由动物幻化而成的妖精，作者按照章节顺序均进行了考证和讲解。除了上文所写，还有诸如白鹿是长寿的隐喻，菩萨篮子里的那条鱼是鲫鱼还是鲤鱼，大鹏和孔雀的亲戚关系由何而来，凑数的草根妖精花豹精等等。从这个角度重新去看《西游记》，会发现我们熟悉的故事也有很多有趣而新鲜的文化和神话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