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救命诗”

　　□张智辉

　　中国是诗的王国，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诗。

　　夫子言：“不学诗，无以言。”“《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人籍此表达意志、考证得失、切磋才艺、直言进谏，叙事、抒情、咏物、怀古，林林总总。

　　细数诗的功用，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诗——可以让人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堪称“救命诗”。

　　兄弟相残 七步成诗

　　《世说新语》记载：曹操和杨修同过曹娥碑下，见“黄绢幼妇，外孙齑臼”8字，杨修立知，三十里后曹操才解得是“绝妙好辞”。曹叹曰，“我才不及卿，乃觉三十里。”

　　曹操与杨修“才差三十里”。至于杨修后来被杀，乃是因聪明过度、擅猜主公心思、扰乱军心。

　　论及曹操的两个儿子，谁的才能更胜一筹，有七步成诗为证。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争皇位，兄弟反目。曹丕登基，曹植失势，哥哥命弟弟在七步之内作诗为自己申辩，曹植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首有名的《七步诗》唤醒了曹丕近乎泯灭的人性和良知，做了一回言而有信的君子，挽救了曹植的性命。闻“诗”则喜 盗亦有道

　　《唐诗纪事》上有一则饶有趣味的记载：“涉尝过九江，至皖口(在今安庆市，皖水入长江的渡口)，遇盗，问：‘何人?’从者曰：‘李博士(涉曾任太学博士)也。’其豪酋曰：‘若是李涉博士，不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涉赠一绝云《井栏砂宿遇夜客》：‘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匪首得诗大喜，不但不抢李涉钱财，反而送他许多财物。可见李涉当时名气很大。此事另有其他版本，但大意如此。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诗人开篇点染出潇潇暮雨笼罩的江村，环境气氛极富诗意，不见狰狞恐怖，看出诗人是带着“炫”意晒奇遇，且饶有兴味。对盗称“君”，猜想李博士当时该是五味杂陈，有谄媚有讥讽有无奈。

　　盗本无“道”，意在图财害命。杜甫曾写下“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群盗相随剧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诗圣遇到的匪盗比虎狼更可怕。

　　盗亦有“道”，问名而动，闻诗而喜。李博士临危不乱、即兴赋诗，逃过一劫，有惊无险。

　　语藏玄机 心怀旧主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以山水田园诗见长的王维出道早，诗名远播。因为有才，“安史之乱”中，称帝后的安禄山盯上了王维，显而易见，安禄山要借此笼络天下名士为己用。

　　公元756年秋，洛阳城外菩提寺。在安禄山几次威逼后，王维服毒，装聋作哑。囚禁中的王维衣衫不整、憔悴不堪，早已不是昔日那个风度翩翩的王摩诘。好友裴迪千方百计见到了王维。

　　裴迪为他带来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安禄山在洛阳凝碧池大宴百官，要唐宫的梨园弟子演奏助兴。著名乐手雷海青托病不来，被安禄山派人强行拉到。看着梨园弟子们在胡人的刀剑下表演，雷海青怒不可遏，痛数安禄山的罪恶行径。安禄山恼羞成怒，命人挑开雷海青的嘴，雷海青满口喷血，还是骂个不停，安禄山又让人割掉雷海青的舌头。这时，雷海青拼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手中的琵琶，狠狠砸向安禄山的头。气急败坏的安禄山下令，把雷海青肢解示众。可怜的雷海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遥望长安，心念圣上。

　　裴迪讲得泣不成声，王维听得几度哽咽。手哆嗦得不能握笔，他伏在裴迪耳边，道出了一首史上第一长名诗《菩提寺禁裴迪来相看说逆贼等凝碧池上作音乐供奉人等举声便一时泪下私成口号诵示裴迪》：“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仅有的4句诗，先描述社会惨状，再道出对大唐王朝的无尽思念，愤愤之余，把叛军比作“秋槐叶落”，重述前因“凝碧池头奏管弦”，然后戛然而止。诗名中有背景和环境，更见凄凄惨惨的境遇和悲悲怆怆的心境，后世简称《凝碧池》。

　　面对残暴无比、大开杀戒的安禄山，王维敢写出这首诗，裴迪敢带出这首诗，这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峰回路转，唐肃宗很快打回长安，王维等一群曾被授伪官职的人，一并接受清算，收监入狱，等候处置。乾元大殿上，新皇帝李亨毫不手软，或斩首，或赐死，处理得干净利落。

　　平定叛军有功、晋级为刑部侍郎的王维的亲弟弟王缙正是《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的那个“山东兄弟”，他跪在皇帝面前，磕头有如鸡啄米，表示愿意降低自己的官职来换取哥哥的性命。王维的好友、唐肃宗的重臣裴度更是在朝堂之上献上那首《凝碧池》，让君王不胜悲戚，动了君子的恻隐之心和仁慈之意。

　　王维不仅逃过这一“生死劫”，还因祸得福，被授予太子中允之职，后又升任右丞。再后来，心有余悸的王维深居简出，潜心礼佛，过着半隐半仕的生活，修成了千古独一无二的“诗佛”。

　　有救命诗，便也有“要命诗”。

　　作了阶下囚的南唐后主李煜，只因怀念故国写下“春花秋月何时了”“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诗句，就被宋太宗毒死。

　　还有写出过“近乡情更怯”、才高八斗尤擅五言并曾在武则天举办的赛诗大会上夺得锦袍的宋之问，据《新唐书》《唐才子传》记载，宋之问一心拍武则天马屁，品不端、行不正。有一天，他的外甥刘希夷拿着一首诗来讨教，其中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打动了宋之问，他让外甥将诗歌署名权让给自己，谁料数日之后刘希夷反悔。宋之问恼羞成怒，让仆人用土嚢把自己的外甥活活压死在土坑里。真可谓祸起诗句，一诗夺命。可怜可叹!

　　因诗而绝处逢生，剧情反转;因诗而反目成仇，杀人灭口。生生灭灭竟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