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泉说到万卷楼

2022-05-09 10:46:17 来源:舜网-济南时报

作者:李雁

责任编辑:鞠月芹

  华泉因在华不注山下而得名,这个名字至少已经沿用了2600多年之久。明代中期有个著名的济南籍诗人名叫边贡,自号华泉子,是明“前七子”之一,后人编其诗文集时题名《边华泉集》。有关华泉和边贡的故事,可以从华不注山下一直说到大明湖畔。

  济南北郊有华不注山,山南有华阳宫,宫门前有华泉。华泉之名,最早见于《左传》一书。据《左传·成公二年》载,春秋时齐晋两国在济南北郊摆开阵势打了一仗,齐师大败而逃,被晋军围着华不注山追了三圈(“三周华不注”)。当时齐顷公的战车上有3人:国君居中,左边是御者逄丑父,右边是贴身卫士。眼看到很难摆脱晋军的追击,逄丑父找了个机会与国君调换了位置。果然,跑到华泉附近(“将及华泉”)就被晋军追上了。因为战时君臣都是一身铠甲,不像平时着装那样等级分明,居正中位置的丑父冒充齐君直喊口渴,并作势命令在左边司机位置上的国君到华泉去取水(“如华泉取饮”)。毕竟是一国之君要喝水,晋人以礼相待,放人去取水,齐顷公于是趁机逃走了……这就是发生在公元前589年的著名的齐晋鞌之战。也就是说,早在2600多年前华泉的名字就叫开了,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济南之有华泉,从地质年代上讲,应该和趵突泉同时。趵突泉古称“泺”,此字在距今3000年前的殷商甲骨文中已能见到。但这个名字没能延续下来,到北宋时它已改称“趵突泉”,华泉之名比趵突泉整整早了1500多年。

  时光飞驰,本文的主人公该登场了。

  明代中叶,有个辞官回乡的济南诗人来到华山脚下,写了一首《卜山居成有作》:

  久定华山约,今来始卜居。梦游曾屡到,心赏复何如?

  圃巷环高柳,渊泉报古虚。从此簪与绂,当有绝交书。

  “渊泉”二字说明华泉当时是个深水泉。诗中最后两句是说他从此已下定决心不再戴官帽、穿官服,要在向往已久的华泉边隐居下来了。

  此人姓边名贡字庭实,本为济南历城人,因居于黄河南岸的华不注山下,遂自号华泉子,世人称之为边华泉、华泉先生,上面那首诗见于《华泉集》卷四。

  边贡出身于官宦世家,少年早慧,20岁便得中进士,辗转官场30多年,最后在陪都南京挂了个户部尚书的闲职,今天说来也算是省部级的高官了。待遇很高,却没有多少实权;官做得很大,但还是比不过他的诗名大。今天大家可能对他有点陌生,但此人在明清两代却是赫赫有名,他写诗学盛唐诸家,而且学得很像,现在看终归属复古一派,少了些自家的本来面目。但当时文坛大行“文必秦汉,诗比盛唐”之风,故世人将他与李梦阳、何景明以及徐祯卿并称“四杰”,也是明代著名的“前七子”之一。

  据《明史》本传载,边贡“美风姿,所交悉海内名士……游览江山,挥毫浮白,夜以继日。都御史劾其纵酒废职,遂罢归”。所谓“美风姿”就相当于今天的帅气有型、有格调;所谓“挥毫浮白”,就是写字喝酒而已。写字倒没惹出什么文字祸,喝酒却被纪检部门查处了,官做不下去了,只好归隐故里。后来为了进城方便,他又在大明湖畔给自己盖了个小楼,从华泉那边搬了过来。

  文人好书,做过高官的人又有条件买好书。边贡为官30多年,足迹由湖北、山西,直到江苏南京,每到一地,便到处搜求古籍善本图书,终达万卷之数。他将这些得来不易的书都如数搬到新建成的小楼里,遂名此楼为“万卷楼”。

  那时的书不像现在的博士论文或学术专著这么容易搞到手,能积累上万卷,其呕心沥血可想而知。不妨比较一下,清代是我国私家藏书最盛之时,杭州有个著名的“八千卷楼”,与湖州的“皕宋楼”、聊城的“海源阁”、常熟的“铁琴铜剑楼”并称晚清“四大藏书楼”。而万卷楼比八千卷楼不仅多出两千多卷,还早了300来年,其间所付出的钱财、时间、精力和情感,绝对超过一般人。可以想象,当万卷楼建成之际,边贡该是何等的开心——他这后半生应该是全部寄托在这里了。

  八千卷楼的图书如今大多数留存在南京图书馆里,铁琴铜剑楼的藏书多半归于北京图书馆。皕宋楼所藏清末被高价出售,现存以日本静嘉堂书库中居多。可惜的是海源阁,由于地处北方,风气相对保守,其藏书不像江南那样对公众开放,反而规定不许外人借阅。越是秘不示人,越发令人觊觎垂涎,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在后来那个军阀混战的年代中几遭劫掠,历经磨难,最终全部毁于兵燹,令人唏嘘不已。更令人痛惜的是,万卷楼的命运比海源阁还惨。嘉靖十年(1531),边贡56岁时,万卷楼建成,还没开心几天,到第二年即嘉靖十一年,万卷楼突遭火灾,所有图书一时化为灰蝴蝶,烟消云散……

  北宋末年青州有个喜藏金石的学人,叫赵明诚,就是大家熟悉的女词人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毕生搜求的所有珍宝散失于“靖康之难”中,遭此变故,遂一病不起,越岁而亡,时年49岁。命运之神似乎对古代山东的收藏家不太友善,万卷楼之毁甚于海源阁,边贡遭遇之离奇,又过于赵明诚。青州赵明诚的结局和聊城海源阁的悲剧大致都可归于社会战乱,个人无能为力;而边贡却是在安享太平的晚年,或因自家疏漏,或因他人过失导致藏书尽焚,灾难本可避免,故而灾后引发的悔恨交加之情更难承受。边贡目睹毕生所积,瞬间在眼前灰飞烟灭,仰天长哭,呼曰:“嗟乎!甚于丧我也!”(见《列朝诗集小传·边尚书传》)遭此打击,一蹶不振,当年病卒,终年57岁。

  又过了200来年,清康熙年间,一个名叫任弘远的在游历大明湖后写了首题为《万卷楼》的诗:

  水云漠漠少人游,更有谁知万卷楼?

  满壁图书随劫火,百年遗像拜风流。

  斜风细雨侵荒苑,剩水残山锁故丘。

  回首当年吟眺处,古槐蝉噪一林秋。

  可见那时万卷楼遗址已成“荒苑”,几乎无人知晓。因存世时间极短,万卷楼如惊鸿一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不仅万卷楼及其藏书踪迹全无,甚至任弘远诗句“剩水残山锁故丘”所指的边贡墓的具体位置也已模糊不清。据清乾隆年间张元《华不注道中怀边华泉先生》诗序云:“华泉在华不注下,先生墓直其南数里。”我曾按图索骥,最终也没能在华不注山南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所幸历史上曾几度堙涸的华泉,被今人疏浚修葺一新。笔者春日来游,见一亩方塘,水平如镜,倒蛮符合乾隆时桑调元《新凿华池》诗中“我爱华泉好,当春甃一池”的描述。池壁南立青石碑一通,碑上“华泉”二字赫然在目,为邑人武中奇所书,惜其背面《华泉碑记》稍有谬误。即便如此,回想华泉先生当日之事,有泉在此,便觉不虚此行。至于已无缘得见的万卷楼、华泉墓,则藏诸心府,每每与人谈及,亦足以使我们这些后来的读书人追慕感怀不已。所谓盛衰一时,不可不知也。

作者:李雁

责任编辑:鞠月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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