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新乐府 元代旧风尘

　　《救风尘》的情节设定很符合当下热点，讲了一个“girl helps girl”的故事，在关汉卿的年代，无疑十分领先。

　　虽然有着严肃的主题与精神内核，实际上《救风尘》的外在呈现是一出喜剧甚至是“闹剧”，且篇幅比较简短。

　　尽管有人称《梦华录》在“碰瓷”关汉卿，但从旧IP中寻找

　　新灵感是聪明的做法。

　　四百年前的“智慧女生斗渣男”

　　“古偶之光”《梦华录》开播半月，已成为现象级话题，连带着其故事原型——元杂剧《救风尘》也走了一波流量。

　　四百年前关汉卿所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汴京青楼歌伎宋引章与书生安秀实本有婚约，但宋引章又结识了富家子周舍，另约嫁娶。

　　周舍自称”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妥妥的纨绔子弟，但用今天的话说是个撩妹高手，哄得宋引章死心塌地，“夏天我好的一觉晌睡，他替你妹子打着扇;冬天替你妹子温的铺盖儿暖了，着你妹子歇息。但你妹子那里人情去，穿的那一套衣服，戴的那一副头面，替你妹子提领系、整钗环。”

　　与傻白甜宋引章不同，其结拜姐姐赵盼儿是人间清醒，一眼看穿周舍只是花言巧语，不靠谱、信不得，“休想这子弟道求食，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相抛弃，着拳椎脚踢，打得你哭啼啼。”

　　但宋引章也很明白，“我嫁了安秀才呵，—对儿好打莲花落!”，读书有才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嫁个有钱人才是前途。

　　赵盼儿知道宋引章是瞎蹦跶，“针指油面，刺绣铺房，大裁小剪，生儿长女”，要啥啥不行，不会有好日子过。她甚至做好了以后营救宋引章的准备：“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准?事要前思免后悔。我也劝你不得，有朝一日，准备着搭救你块望夫石。”

　　但宋引章铁了心要跟周舍，也撂下狠话：“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

　　姐妹俩就这样谈崩了。宋引章到底一顶轿子嫁到了郑州周家。

　　美女到手，周舍果然瞬间变脸，“朝打暮骂”，进得门来就给了宋引章五十杀威棒。无奈她只好托人给母亲捎信，请赵家姐姐来救。

　　赵盼儿虽然还生着气，但毕竟姐妹情深，还是答应出手相救。要说那个时代也得算是讲法治，要想救得宋引章逃离火坑，搞到周舍一张休书即可。但怎样拿到休书，必须得有计策。赵盼儿就想了一个“风月”之计。

　　赵盼儿准备一番去到郑州，找了间客店住下，请周舍来见。周舍原本对盼儿不忿，毕竟当初赵盼儿曾试图阻拦自己与宋引章的婚事。但盼儿说：当时阻拦，是因为我自己也看上你了，现在我带着车辆、鞍马、奁房来，只要你休了宋引章，我马上嫁给你。

　　周舍一听就酥软了，立即许诺回家写休书。但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也是见过世面的，怕赵盼儿有诈，让她发誓。盼儿当即赌咒“你若休了媳妇，我不嫁你呵，我著塘子里马踏杀，灯草打折廉儿骨。”

　　周舍又要正式过聘，赵盼儿说我车上有酒、有羊、有红罗，还说“你的便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被天上掉美女的喜悦冲昏头脑的周舍回家立即写了休书、让宋引章快快离开。然后回客店接赵盼儿，没想到早已人去楼空。

　　这才意识到“着了他的道儿”的周舍立马去追，称“四个指头模的哪是休书?”，将休书骗过来一口咬碎。这早在赵盼儿的意料里，“休慌莫怕，他咬的是假休书，真的已被调换，他九头牛也拽不出去”。

　　周舍气急败坏：“你也是我的老婆，你受过我的红定”。赵盼儿微微一笑：酒羊红罗都是我自己的，谁受了你的定?

　　周舍：你还发过誓要嫁给我。

　　赵盼儿更笑了：遍花街请到娼家女，那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烛，那一个不指著皇天后土，那一个不赌著鬼戮神诛?若信这咒盟言，早死得绝门户!

　　接下来进入告官流程：周舍告称赵盼儿设计混赖自己媳妇;赵盼儿早已安排好让安秀才来喊冤，告称周舍抢夺民妻。太守断曰“安秀才明婚正娶在先。周舍杖六十，与民一体当差;宋引章仍归安秀才为妻;赵盼儿等宁家住坐”。

　　跟所有的戏一样，好人有好报、坏人受惩罚，《救风尘》也有着团圆的结尾。

　　《救风尘》没有想象的那么严肃

　　说起关汉卿，首先是《窦娥冤》，其次是“铜豌豆”，在人们印象中是胸怀悲悯、心系苍生、揭露统治黑暗的疾愤形象。

　　《救风尘》也被认为“有极其严肃的核心，暴露统治阶级的荒淫、虚伪与残忍，颂美被压迫者的斗争本领与她们间的同情和义气。”(冯沅君语)

　　但《救风尘》远远没有这么“苦大仇深”，跟《梦华录》的精致唯美更是完全不搭。至少在表面上，它是一部喜剧、甚至是一出“闹剧”。

　　跟关汉卿的其他作品相比，这个剧比较简短，只有九千余字的篇幅。而《窦娥冤》超过了一万五千字，《望江亭》等也超过万字。关汉卿只是当其为一则轻喜剧。

　　原作中有很多搞笑的细节。比如周舍娶宋引章，夫妻俩到了家，周舍叫宋引章套被子铺床。等他回来后，发现被子拱得高高的。原来是宋引章不会套被子，把自己卷了进去。

　　周舍要打，宋引章在被子里喊：“你打我不要紧，不要打着邻居王婆婆。”被子里居然套进去两个人!

　　赵盼儿设计去救宋引章，早已盘算好“将他鼻凹儿抹上一块砂糖，著那厮舔又舔不著、吃又吃不著，赚得那厮写了休书。”

　　单看文本，实在是跟女性救赎、阶级压迫、正邪斗争有一定距离，跟纯洁爱情也相去甚远。

　　《救风尘》现存有《古名家杂剧》、《元曲选》、《古本戏曲丛刊》、《关汉卿戏曲集》本等六种版本。“救风尘”是这部剧的简名，其最早题目叫《念彼观音力，还着于本人》，正名叫《虚脾瞒俏倬，烟月救风尘》。

　　元杂剧一般有“题目”“正名”，而正名的最后几个字作为“简名”。

　　《救风尘》早期版本的名字有点虚头巴脑，题目出自佛经，正名用的词汇是元代俗语，“虚脾”即“虚情”，“俏倬”即“风流”。所以《元曲选》中改成了题目《安秀才花柳成花烛》，正名《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可以看出，安秀才是故事主角，至少是主角之一。而《梦华录》中没有了安秀才这个人，“赵盼儿”是刘亦菲、“宋引章”是林允。

　　那么你问陈晓是干啥的?关汉卿那里就没有陈晓的活儿，“顾千帆”完全是空降给赵盼儿凑CP的。

　　旧IP里还有多少“赵盼儿”?

　　质感上乘、制作考究加上演员们的神仙颜值，《梦华录》唤醒了大众的追剧心情，上线刚一天，就有上万人涌入豆瓣写下自己的评价。

　　有人甚至说：《梦华录》的女性主题“比关汉卿不知道高了多少”，关汉卿有不可避免的时代局限，“文化总要推陈出新，这部剧就是我们时代的新乐府。”

　　这评价不能说不高了!

　　当然也有很多人说《梦华录》是“碰瓷”关汉卿和孟元老，不但将《救风尘》改动得面目全非，跟《东京梦华录》更是完全没有关系。

　　实际上，“救风尘”的故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改编，川剧、昆剧、京剧、越剧、锡剧的舞台上，都曾上演过。香港凤凰影业曾于1957年将其搬上大银幕;2002年电视剧《爱情宝典》其中一个系列讲的也是这个故事，由乐珈彤和范冰冰主演。

　　2019年，上海师大的副教授卢逸凡将其改编为话剧上演——不要被“卢逸凡”这个名字迷惑，他是一位法国人。看来好的故事属于全世界。

　　《梦华录》被认为“宛如一道光”，照亮了死气沉沉已久的内娱。苦于没有好故事的影视业找到了一个方向，那就是从旧IP中寻找新灵感。传统作品中是一个巨大的藏宝洞，毕竟前辈们留下的财富太多了，仅仅关汉卿，就还有《望江亭中秋切鲙旦》《王瑞兰闺怨拜月亭》;杂剧里还有《裴少俊墙头马上》《迷青琐倩女离魂》《董秀英花月东墙记》《临江驿潇湘秋夜雨》等;更有大量的话本小说，什么《柳耆卿诗酒玩江楼》《卖油郎独占花魁》等等;其他诸如《风筝误》《绿牡丹》《十二楼》《连城璧》……拍出十部八部的《梦华录》问题不大。

　　而性格形象各异的谭记儿、王瑞兰、李千金、张翠鸾……也完全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赵盼儿”，帮助下一个刘亦菲翻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