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硕良：诺贝尔文学奖作品的中国“播火者”

孙婷婷 绘

　　在当代出版史上，刘硕良的名字应该占有一席之地。20世纪80年代，刘硕良在漓江出版社主持外国文学图书编辑时，开拓性地引进了一套“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把一批优秀的外国文学作品介绍给中国读者，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如今，已经90岁高龄的刘硕良仍然从事着出版活动。

　　从事出版40余年，刘硕良积累了丰厚而宝贵的出版经验。他认为，出版人一要观大，二要识小，三要明史，四要知人。而在图书和人才这两个因素上，又数“人才”最为关键。

　　把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介绍给广大读者

　　刘硕良说，他的出版人生同漓江出版社是密不可分的。

　　与漓江出版社结缘，始于1949年11月。那年，17岁的刘硕良随军入桂，作为当时桂林市军管会一员，参与新闻出版行业的接收和省委机关报《广西日报》的创办。参加工作后，没多久他被派去古老的湘漓分派和新政权核心桂林地委所在地兴安采访。

　　“冒着初冬的微风细雨，往来于界首、湘漓、道冠、严关、大溶江等地，一次次投入漓江的怀抱。”刘硕良在一篇《一个幽灵，在漓江徘徊》的回忆性散文中写道。此后和漓江虽有接触，毕竟分多聚少，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期，刘硕良才与漓江再续前缘。1980年4月，刘硕良到广西人民出版社工作，参与了漓江出版社的建立，并负责外国文学图书的编辑。从这时起，刘硕良供职于漓江13年，此后也有许多业务往来事宜。

　　在漓江出版社工作期间，刘硕良最主要的成果是主持出版了“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的作品译成中文，这一创意始自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毕业的年轻人郑克鲁和金子信，他们提出的倡议和计划在多处联络无果后，于1982年冬为漓江出版社迅速接纳。在当时的环境下，决定出版这样的文丛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当时诺贝尔文学奖被视为“资产阶级的奖事”，而且丛书规模大，需要谨慎选择译者，且面对的是不确定的读者群。

　　所幸，漓江出版社具有革新的勇气和广阔的目光。刘硕良带着社里的编辑潜心苦干，认真细致地做好丛书规划和每一本书的译者选择、书目酌定与译文推敲、前言写作、附件搭配等一系列工作。1983年年中，漓江推出了第一批4种诺奖获奖作家图书，分别是印度作家泰戈尔的《饥饿的石头》、法国作家马丹·杜伽尔的《蒂博一家》、德国作家保尔·海泽的《特雷庇姑娘》、法国作家莫利亚克的《爱的荒漠》。1999年，该套丛书共出版82卷，占当时获奖作家总数的75%。

　　随着这套丛书的陆续出版，社会反响越来越大。不仅文学界为之振奋，理工科、经济界、工程界等人士和普通读者也广为关注，他们感激丛书“带来平静”、“敬仰漓江的大家气派”、“从播火者想到编辑的伟大”。这套书给诸多热爱文学的人们带去了极为丰沛的精神滋养。

　　“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刘硕良等保持着严肃认真又清醒冷静的头脑。当时有译者提出涉及两代人畸恋故事的川端康成的《千鹤》是否删节或者不出，刘硕良没有动摇，认为《千鹤》是一部有独特价值的文学作品。后来《千鹤》与《雪国》《古都》一同推出，成为川端康成在中国最具影响力的经典读本。

　　与众多优秀翻译家探讨外文翻译

　　在数十年的出版、编辑生涯中，刘硕良与大量译者、作者乃至读者长期保持工作上的沟通，积累了诸多往来信件。在这些信件中，他们不仅讨论翻译相关问题，也涉及外国文学评论、不同版本的作品阅读心得等内容。如此，从刘硕良与众多译者的交往中，可以窥见当代中国外文翻译史的面貌。

　　《春潮漫卷书香永》一书收录了漓江出版社开拓外国文学出版过程中收到的700多封译者和读者的来信，主要收信人是刘硕良。他与意大利文学专家吕同六，法文译者柳鸣九、罗新璋，英文译者施咸荣，英文德文译者傅惟慈，俄文译者高莽、刘硕良都有密切往来，他称，这些翻译家，“一个人就是一片天”。

　　这本书收录的第一封信是诗人、翻译家冯至收到漓江出版社寄给他的样书和他为《法国文学论集》题签的酬劳后，写给刘硕良的。这封信写于1982年，冯至在信中除了表示感谢之外，不接受题签酬劳，他说：“区区六个字，就报以25元，不合按劳动取酬原则，有如‘暴利’，实不敢接受。现将此款如数寄回。”体现了老一辈翻译家清廉纯正、专心致力于翻译事业的风骨。

　　日语翻译家林少华于20世纪80年代给编辑部和刘硕良写过3封信，从这3封信中，可以看到林少华初期的翻译生涯以及刘硕良“慧眼识英”的眼光。1983年1月27日，当时还是暨南大学外语系日语教师的林少华给漓江出版社编辑部写信，说看过漓江出版社出版的井上靖的中篇小说《沼中梦》之后爱不释手，萌生了自己翻译后向出版社投稿的想法。

　　很快，刘硕良给林少华回了信，林少华在第二封信中列举了当时他已出版的日文翻译著作。两封信之后，刘硕良记住了这位风华初露、起点不凡的年轻人，去广州开会时还专程见了林少华，后来，与林少华达成了翻译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的协定。1989年4月，林少华给刘硕良的信中表示，《挪威的森林》译稿杀青。当年7月，这本书首印三万册，后来连续几次加印，风靡一时。

　　如刘硕良所言，人们透过诺贝尔丛书看到广阔的人类世界，看到社会生活的斑斓多彩，更看到中国的发展和变化。新疆克拉玛依一名署名吴强的读者在1992年1月3日来信中写道：“我是您主编的‘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的忠实读者。……漓江出版社出版的这套丛书和上海译文社的‘外国文艺丛书’、三联书店的‘学术文库’，将打开中国文艺复兴的大门。我相信在经过一段艰苦的孕育后，会有一位国人的大名出现在这套丛书之上。”

　　果然，20年之后的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的名字出现在诺贝尔文学奖的行列。

　　做出版，更根本的还是人的因素

　　刘硕良毕生从事出版工作。1993年，他从漓江出版社调至广西新闻出版局创办的《出版广角》杂志，在繁忙的编务中抽出时间陆续为漓江组编了未完的“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书稿。2001年离休后，刘硕良又到云南教育出版社创办《人与自然》杂志;2004年获“韬奋出版奖”，在北京为长江文艺等出版社组稿;2007年回到南宁，为广西文史研究馆主编书刊，直到88岁时还在编《日读一篇识广西》《春潮漫卷书香永》和收入“旅伴文库”丛书的《锦囊旧书》系列。

　　从事出版行业40多年，刘硕良经手的图书难以计数，得到的奖励也不少。但是他认为，最能定论其价值高低的不是媒体的翰墨华章，不是琳琅满目的各色奖杯，而是读者和时光。2008年，中国出版集团及其所属《中国图书商报》等权威机构和众多读者、专家组织评选“改革开放30年最具影响力的300本书”，刘硕良当年主编的《老人与海》《日瓦戈医生》《麦田里的守望者》《洛丽塔》等8种外文译作入选，使漓江出版社在全部27种入选外国文学图书中占有近3成的份额。“一切耀眼的虚华都会散去，唯有真金白银——优质的图书，才能留下。”刘硕良说。

　　多年的出版生涯，刘硕良积累了丰厚而珍贵的出版经验。他认为，做出版，一要有好书传下来，二要有人才立起来。两者相较，更根本的还是人。在人事上，刘硕良力求唯贤、为公、重才、惜才。“尽管我在桂林有不少亲戚朋友，他们之中有的很想通过我的关系调入漓江，但都被我婉拒了。”刘硕良谈到，漓江外国文学编辑来自五湖四海，来自社会多年积存的优秀中青年知识分子和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等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他们基础扎实、事业心强，知识结构、年龄结构比较合理。出版社以及图书主编就是要从多方面创造条件，为他们提供用武之地，使他们进社后很快就能做出成绩来。

　　“我认为出版社应该是一个书香扑鼻，文化味浓郁，人气、人脉兴旺通畅的地方。”刘硕良还力主出版社应该有前瞻眼光，养育人才，让编辑家、出版家和作家、艺术家、翻译家在这里充分施展。有人要带薪读大学，有人要请创作假，还有人希望给志大心高的残疾青年崭露头角的机会，这些他都不持俗见，极力玉成。

　　“出版人一要观大，二要识小，三要明史，四要知人。也就是说，要有政治敏感，经常关注时势、大局的变化和走向;要有历史人文底蕴，懂得用历史眼光来观察和评估事物;要有专业知识水平，能够抓到关键细节，把事情做深做精;要有知人善任的眼力，避免遗珠之憾，也不被某些不学有术者所迷惑。”这是刘硕良多年积累出来的出版观念，如今看来，依然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