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那把血泪,流到了叶嘉莹心中

2022-11-20 18:58:15 来源:舜网-济南时报

作者: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徐敏

责任编辑:鞠月芹

  □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徐敏

  前段时间在B站上听叶嘉莹讲词。讲到动情处,她浅吟低唱了一段晚唐五代词人韦庄的《菩萨蛮》,“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声音低回哀婉,忧思袅袅,似乎整个世界天地安宁,只有韦庄那断肠的惆怅,在1000多年以后从叶嘉莹的吟唱中悠悠传来,令人无比动容。或许当年,年老的韦庄寓居蜀地一隅,也是这样听着歌女吟唱自己的新词,深深怀念再也回不去的杏花春雨的江南,老泪纵横。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词这种艺术形式的感染力,也明白了叶嘉莹所讲的,小词是在苦难之中发展起来的。冯延巳、韦庄、李煜,正是因为经历战乱流离乃至国破家亡的时期,才用毕生之血泪写成了一首首小词。叶嘉莹说,她不愿意讲晚唐五代这段小词的发展史,因为浸透了词人们太多的苦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种词是从词人内心之中,流着泪、淌着血迸发出来的。命运已经毫无挽回余地,连嗟叹惋惜之情都是一往无回,去而不返。这些都是词人对个人,乃至对整个宇宙世界所有有生之物无常的悲悼,也是历经苦难的词人们对小词发展意想不到的独特贡献。

  个人苦难、忧惧和诗词的关系,叶嘉莹完全讲透了。这本《叶嘉莹古诗词课》,比较偏重从诗人个人经历和思想出发,探讨这些与其诗词的关系。除了晚唐五代词人之外,叶嘉莹着重讲述了杜甫之痛苦的深层原因以及诗作的关系。

  作家潘向黎写过一篇《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的散文,阐述了自己年轻时不懂杜甫,人到中年方才明白“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悲戚。杜甫太懂了,他埋伏在很多人的中年,早就清楚地帮你阐述了在漫长人生中可能会遇到的悲欢离合和各种况味。即便在今天,曾经的友人也很可能是“惜别均未婚,儿女忽成行”,故而偶然碰面也会尽情举杯,惆怅这次分别之后何日还可再见。杜甫早就遭遇我们今天还会有的这些情愫,写入人心。

  叶嘉莹的诗词课选用的诗词,多数并非

  如入选《唐诗三百首》的人们熟悉的篇章,而是能够展现诗人的博大情怀和忧患意识的诗作。叶嘉莹所选讲的杜甫诗作,说到底就是苦难——浸透着家国苦难的诗歌,以及诗人对这种苦难自身的消磨、吞噬以及升华洗练。“他能够正视、担荷并且反映时代苦难,就像大地上一座坚实难移的大山,任凭时代血与泪的冲洗侵袭,却能默默地把他们化为沃土,给后世留下满山生命的碧绿。”叶嘉莹在书中写到。

  杜甫这一章节的诗词选讲中,叶嘉莹选了一首普及度不太高的《白帝城最高楼》:“城尖径昃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大历元年(766年)春,杜甫迁居夔州,他登楼眺望感慨无限,写下了这篇诗作。这时候,安史之乱已经平定三年余,整个社会依然百废待兴,诗人的平生喟叹积郁于胸,在气象万千的白帝城愁肠百结。

  这首七律的主旨句是最后两句。对这两句,叶嘉莹的解读是,扶着杖藜还在慨叹社稷苍生的人是谁?血泪溅洒在半空中,掉转鬓发已白的头不再眺望。慨叹社稷苍生的人是诗人自己,这点毫无疑问,不过对“泣血迸空回白头”之句却有不同的解读。山河满目疮痍,黎民艰辛度日,鬓发斑白的诗人是转过头不再看这一切,还是哪怕血泪溅洒,也还是继续望着天下而忧心?仔细想来,“回白头”的诗人心中怎么可能放得下国家和百姓?他在诗歌中反反复复地叙说着他的人民、他的山河、他的君王,不曾有一刻忘记。这样的杜甫,放不下天下的杜甫,大概不会忍心回过头去不再惦念了吧。哪怕是临终之时飘在那条孤独的小船上,杜甫胸中装着的,还是江山社稷、家国民生。

  叶嘉莹讲,杜甫的梦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一介布衣的杜甫,为了这个理想是“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除非生命结束,否则不会放弃这个理想。而他的悲情也正是源于此,位卑言轻却固执地以天下为己任,他的诗歌中打动人心的正是这份真情和执着。

  虽然和杜甫处于完全不同的历史时代,叶嘉莹自身也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她一生萍漂,辗转流离,始终伴随着她、给她力量的是中国古典诗歌。在课堂上讲诗词时,叶嘉莹有时候会说,几十年前的哪个瞬间,读到了哪首诗,又有什么样的感受。后来叶嘉莹会淡淡地说,已经过了多少年,我现在多少岁了,都记不清了。她摆摆手,继续讲述诗人的苦难和苦难铸就的不朽诗作。

  眼枯见骨,天地无情。杜甫写到诗歌里的那把血泪,跟随着时间的长河默默流到叶嘉莹的心中。某种程度上来说,叶嘉莹是这类苦难诗词的旷世知音吧。

作者: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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