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成峰
“大约春光也已经老透了罢!”
这是去年四五月居家时,我在郁达夫稿件中读到的一句。望着北京窗外纷飞的柳絮、湛蓝的天空,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失去的苦闷。
苦闷,正是郁达夫小说创作的重要关键词之一,也是过去一年中我们大多数人的一种普遍感受。
在2023年出版、阅读郁达夫,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又能从这位一百年前的作家身上获得些什么?
正如学者许子东在一次活动中提到的那样:郁达夫所面临的尴尬处境,如今的青年男女也深陷其中。借由郁达夫毫不避讳的文字,我们也得以宣泄心中由来已久的苦闷,获得共鸣与安慰。
留学、归国、就业,爱情、婚姻、生计……从内容上来看,郁达夫所经历和书写的种种,和今天的我们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1922年,郁达夫从东京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毕业回国,担任大学讲师、兴办杂志、主持各类出版工作。和今天的青年教师、编辑、白领一样,郁达夫的工作看似体面,实则极不稳定,常常需要翻译文章赚取外快(《春风沉醉的晚上》),有时甚至还要靠生病来获得家中的额外的生活补贴(《薄奠》)。
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始终是郁氏苦闷的重要来源。早在日本留学期间,郁
达夫就曾发出“名誉,金钱,妇女,我如今有一点什么?什么也没有,我只有我这一个将死的身体”(《南迁》)这般的感叹。
而在学成归国之后,他直接与当时的中国社会撞了个满怀,碰了一鼻子的灰。郁达夫曾先后在北京大学、武昌师范大学、中山大学等地任教,或许是出于他对于“教书是有识无产阶级的最苦的职业”(《茑萝行》)的认知,又或许是因为他难以忍受学校这个小社会中的腌 黑暗,他在各地学校的任期都颇短,总是四处流转。
但也正是在这种经济生活的苦闷中,郁达夫共情了更为底层弱者的艰辛。他在上海的贫民窟里,看见了女工陈二妹被工厂剥削的生活(《春风沉醉的晚上》);他在穿行于北京胡同小巷的人力车上,体察到了底层劳动者的不易(《薄奠》)。
通过自身的苦闷,郁达夫窥见了社会与现实,从而带出比其境况更为糟糕的普罗大众的生活境况,并予以真切的关照。
相比于鲁迅尖锐的现实主义,郁达夫或许是理想主义的、懦弱的、无力的,但也正因如此,他是真实的,是更与我们接近的。
他说:自杀!我有勇气,早就干了。
他说:就去作筋肉的劳动吧!
但又说:但是我这一双弱腕,怕吃不下一部黄包车的重力。
在反反复复中纠结,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这正是我们绝大多数普通人在面对沉重社会议题时的真实反应,也是我们感到苦闷、感到抑郁的原因。
但郁达夫终究是勇敢的,他从不惮于发出反抗的声音,最终也因为不配合而失去了生命,死在了日军的屠刀之下。
在未完成的短篇《人妖》中,郁达夫塑造了一个已经长到十七岁却仍被当作小孩子看待的主人公,因为身体衰弱、伤寒未愈,家里人不允许他出门,他便直接说出了:“若是我不许出去,那么你们又何以要出去呢?难道你们是人,我不是人么?”
《郁达夫短篇小说精选集》是我成为编辑之后,主动选择去做的第一个选题,因为我觉得既然郁达夫可以打动我,就一定可以打动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
日常emo、社恐,flag常立常倒,软弱又理想……郁达夫实在是和今天的年轻人太像了。就像沈从文对郁达夫的评价:人人皆觉得郁达夫是个可怜的人,是个朋友,因为人人皆可以从他作品中,发现自己的模样。
郁达夫就和春天一样敏感无常、反复变化,但纵使有百般的无奈和苦闷,终究还是带着星星点点的希望,正如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一样。
回到文章开头,在2023出版、阅读郁达夫,对我个人而言,就意味着要把失去的春天补回来的决心。也许,可以说的,我们都可以借由郁达夫的文字,抒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