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捉弄了玛蒂尔德？

　　□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徐敏

　　在仔细阅读这本《莫泊桑短篇小说选》之前，我对莫泊桑阅读量应该和大多数读者差不多，停留在仅熟悉《我的叔叔于勒》《羊脂球》《项链》这几个名篇的程度。这几篇堪称世界经典的作品自然给人很深的印象，而读了其他几十篇短篇小说才发现，这些作品都各有气象，带给人的不是雷霆万钧的震撼，却也是连绵不断的触动和思考。

　　重读《项链》，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一名公务员的妻子玛蒂尔德·罗瓦泽尔夫人，为了盛装出席部长的晚会，向朋友借了一条项链，晚会上出尽风头后项链却丢失了。她只能借贷赔偿，经过十年的辛劳才还清债务。如果小说的结构只是借项链—戴项链—丢项链—赔项链的脉络来写的话，可以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好故事。然而，莫泊桑最终还是狠狠地捉弄了玛蒂尔德，小说结尾抛出了一个荒诞的真相——项链是假的。有了这个精妙的结尾，这部小说的艺术价值就大大提升，跃居世界经典的行列。

　　玛蒂尔德是可怜的，也是可悲、可叹的，为了一个晚上的光彩照人，她付出了整整十年辛劳而贫苦的代价。她是个虚荣的少妇，自家房子的寒酸、墙壁的简陋、座椅的破旧、衣物的粗俗都让她的痛苦绵延不绝。她梦想着拥有一个散发着香气的雅致的小客厅，在那里与最亲密的朋友谈天说地，和所有女人都心驰神往并渴望得到垂青、大家都希望与之交往的社会名流聊天。虚荣不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可是似乎并没有错，尤其是一个

　　有着美貌资本的少妇。而在借钱购买项链并且偿还高利贷的十年中，玛蒂尔德表现出来的吃苦耐劳、忍受清贫的品质，何尝不会让读者有几分敬意?

　　“有的时候，当她丈夫去了办公室，她便坐在窗户边，思绪回到从前的那个夜晚、那场舞会，那时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快活。”倘若真的回到那个夜晚，玛蒂尔德还会去借那串项链吗?我们不清楚，她会不会“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也许玛蒂尔德有这种倔强，可是她又缘何如此虚荣?大概是那个社会的阶级观念中，相对底层的人们得不到任何尊重。不是莫泊桑捉弄了她，而是生活本身。生活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使你失足或者得到拯救啊!”

　　另一篇短篇小说《悔恨》，读到最后也是这样一个令人喟叹的结局。62岁的孤独的萨瓦尔先生即将凄凉地死去，他毕生没有经历过美好的爱情，也无人送终。回顾这被荒废的一生，他回想起了曾经爱过的他的朋友桑德莱斯的太太，哪怕是和她相视的每个细节都让他觉得像金子般珍贵。萨瓦尔先生决定在生命结束之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于是他鼓足勇气去问桑德莱斯太太：“那一天……如果我大胆勾引您……您会怎么做?”萨瓦尔先生得到的答案是：“那我会屈服的，我的朋友。”可是，时光不会真的流转回去，只有他自己坐在光秃秃的树下，老泪纵横。

　　不只是《项链》《悔恨》，莫泊桑在多篇小说中都设置了一个精妙的结尾，这个结尾甚至会反转前面读者认为的所有，令人叹惋。往回寻找这个结尾的伏笔，其实也能找到作者设置的不露痕迹的句子。这些故事，这些人，让我们深深地为之悲叹：生命原本可以不是这样潦草的样子。只是，谁又能抵挡过这些不确定的突如其来。莫泊桑敏锐而精细地捕捉到这些无常，浓缩到一个精巧的故事中，故事内外，皆是怅惋。

　　《懦夫》这一篇让人想到了契诃夫的名篇《小公务员之死》。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个混迹于社交界的子爵西尼奥尔，因为某种原因要与人决斗，从起初虚张声势的强大到逐渐被深深的恐惧和害怕笼罩，最终尚未决斗便开枪自杀。西尼奥尔被自己虚假的强大而逼入绝境，契诃夫的《小公务员之死》则是死于自己日渐深重的惊恐感。从小说结构上来看，《懦夫》层层推进，没有悬念，没有伏笔，结果是既往情节发展的必然。如果跳出故事本身来，西尼奥尔和小公务员之死令人感觉匪夷所思。也许当生命真正受到压迫时，确实会如此苦涩和扭曲，这是洞察人生的莫泊桑的冷峻的幽默，让人笑中带泪地唏嘘和慨叹。

　　莫泊桑所写的多是底层的小人物，他们没有显赫的地位和高贵的身份，只是在社会底层艰难地求生存。故事也不复杂，多是生活中普通的场景和细节，如《田园诗》中同坐火车的青年男子和胖女人，《老人》写的是一名老人临终之前的琐碎事件。就在这些简单的生活细节和场景中，美与丑、善与恶、唏嘘与荒诞，还有被生命捉弄的人们，都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