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二安”——“辛式”幽默与女侠“亮剑”

　　众所周知，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和辛弃疾(字幼安)，是宋代词坛“婉约派”与“豪放派”代表人物。他们同为济南人，清代“神韵派”大师王士禛称之为“济南二安”，云：“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为幼安称首，皆吾济南人，难乎为继矣。”

　　徐北文先生有其独到见解，他在《济南竹枝词》中说，粗略反映未尝不可，但具体感知其作品，绝非一婉约、一豪放，李有豪放处，辛有婉约处。

　　浴齐鲁之风，受家庭熏染，辛公忠勇豪爽，慷慨任侠，陆游比之为管仲萧何，朱熹赞其“帅才”，“圣天子一见三叹息”，奇崛一生，作品亦刚柔兼备，多姿多彩。

　　“沙场秋点兵”“醉里挑灯看剑”“气吞万里如虎”，这是一往无前的战士;“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君若无我，问君怀抱向谁开”“却把泪来作水，流也流到伊边。”这是有情有爱的夫君;“最喜小儿无赖，低头卧剥莲蓬”，这是舐犊情深的父亲。“揾英雄泪”“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脉脉此情谁诉”，这是多愁善感的词人。

　　或悲壮激烈、慷慨纵横，或清新隽秀、婉转绵密，稼轩笔端总是气象万千，浸润其中有“暗香盈袖”，那是自成一家的“辛式”幽默。

　　“与禽结盟”。“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在沙鸥翔集的带湖边，喃喃自语，鸥鸟啊，你既和我缔结盟好之后，就应肝胆相照，而不要再无端疑猜。“富贵非吾事，归于白鸥盟”。“知大义而归宋”的辛公，屡遭谗言，被控“花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从心里渴望盛世、祈遇明主。

　　“山亦笑我”“松亦知己”。“清溪上，被山灵却笑：白发归耕。”匡扶社稷的梦想付诸东流，归来以“稼”为业。喝高了醉倒在松树边，朦胧中仿佛遇到陈亮一样的知音，一番“极论世事”，一番借酒消愁，忽然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行走的酒杯”。想戒酒了，于是把酒杯叫到跟前训斥一番——酒杯，你给我滚过来!老子有话要说，都怪你，把我弄得浑身是病，从此我要和你绝交了，你赶快从我眼前消失!否则以我现在的力气，足以把你摔个粉碎!“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文比鲍照、武比廉颇的辛公，被赋闲在家，常解酒以消胸中块垒，有诗有酒只是看不到远方。“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旷达超然至此，辛公可胜刘伶。

　　“祖宗的原罪”。“辛苦”本是命，皆为祖宗赐。“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他在《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中追本溯源，先辈们都是具有忠肝义胆的人物，而且都禀性刚直，令人可畏可敬。祖上姓氏何时来?何以获得?我来细细参详，认真品味，博你一笑。“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辛”字包含“艰辛”，“悲辛”铸就，且与“辛酸、辛苦”结缘!辛者，辣也，这是辛家人的传统个性，而有些人不堪其辛，就像吃到捣碎的胡椒肉桂，却欲呕吐。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他从江阴到建康，从滁州到江西，一个不受朝廷信任的“归正人”，“无人会，登临意”，一生被朝廷任、贬三十七次，无怪乎慨叹，辛有辛辣、辛烈、辛酸、辛苦之意，一生艰辛，一生辛酸。只是“以功业自许”的辛公，虽命运多舛，始终没有忘记爷爷的期许，做一个霍去病一样的将军，威震边关，如他的名字“弃疾”。

　　曾“舌在齿牙牢，心如铁”，忽然发现牙“下岗”了，他也要填词调侃——哎呀，我两边的牙已经缺了，中间也豁了个洞，你们别再笑话我了，我这是给你们开个狗洞，让你们钻呢?“已阙两边厢，又豁中间个。说与儿曹莫笑翁，狗窦从君过。”不服就干，宁折不弯，懦弱者才会苟且偷生，即使出入狗洞也毫无羞耻感。

　　“自笑好山如好色，只今怀树更怀人。”乐于山水，理当超世绝尘，无奈时念故人。孔子云，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今见好山如好色者。

　　“辛式”幽默精骛八机，心游万仞，“挑战不可能”，诙谐中有英雄泪，戏谑中具家国情，是他独有的艺术风格在那个特定时代的“特写”。

　　回到那个山河虽好仅是半壁的时代，李清照早于辛弃疾56年来到世上，两位老乡的“交集”是在诗词中，辛公《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这“一霎儿价”脱胎于易安《行香子·草际鸣蛩》“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方言俚语妙用，是“二安”共同的特色，直到现在“一霎”也未过时。

　　“低眉回首，却把青梅嗅”“赌书消得泼茶香”“柔肠一寸愁千缕”，写尽少女之天真、少妇之缠绵、嫠妇之凄苦。千古才女本是抒情高手，借助精于抒情的词体，尽显柔婉美和悲剧性。

　　“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沈曾植在《菌阁琐谈》中言，果不其然。

　　“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咏史》)借东、西两汉和王莽篡权，暗讽北宋、南宋和伪齐、伪楚政权，称赞嵇康身为曹魏宗室，不齿山涛依附于司马氏的行为，与之绝交。“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这与她的名篇《夏日绝句》“死亦为鬼雄”何其相似。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题八咏楼》)对南宋小朝廷醉生梦死、偏安一隅嗤之以鼻，借贯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诗句为典故，呼吁朝廷不可不图上进。

　　“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但说帝心怜赤子，须知天意念苍生。”她在《上枢密韩肖胄诗》中，对一味求和的朝廷痛心疾首，梦想仗剑杀敌，收复北方故土。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昂扬不屈的精神充塞其中。“天接云涛连晓雾”与天地对话，星转帆舞。“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意境开阔，倔强之气不输男儿。

　　对易安词，“自明以来，堕情者醉其芬馨，飞想者赏其神俊。”其词柔中带刚，婉约中藏着豪放，委婉凄美中藏着“剑气”，充满着“亮剑”精神，是女版的“李云龙”。

　　余光中盛赞李白的诗，七分月光，三分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清照的词又何尝不是如此，几分婉约温柔，几分刀剑争鸣，“新啼痕压旧啼痕”尽付诸“一江春浪醉醒中”。

　　“难乎为继”的“二安”如今在济南开枝散叶、枝繁叶茂，从稼轩祠、清照园到泉城广场，“二安”元素深植其中，“二安”故里实至名归。位于济南西部的“印象济南”，以“城市文人IP”为创意原点，创建全国首个“二安文化园”，诗词隧道、二安剪影、知否剧场，让你穿越古今重回南宋，沉浸式体验“济南二安”文化，尽享饕餮文化盛宴。或刚或柔，还有那些情趣盎然的灵魂、含血带泪的文字，无不是这座城市极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