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9年的山陕会馆旧址,时为省府前街小学。 雍坚 供图

1960年代的玉环泉 雍坚 供图
11月10日,“韩美林艺术展”在济南市美术馆隆重开展。这是韩美林自1955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后,第一次回到家乡举办展览。韩美林一直对家乡充满深情,他说:“我走到哪里都说自己是齐鲁海右人。很多人不知道海右是哪里,我就会告诉他们就是济南。”这让我再次想起韩先生在济南度过的年少时光。
小时候的韩美林生活在省府前街一带。明清时,今天的省政府大院曾是山东承宣布政司衙署,掌管全省民政、田赋与户籍。布政司正门外南北走向的街道叫布政司大街,即今天的省府前街。
旧时布政司大街偏北段路西原有半截胡同,往里走是山陕会馆,也有人叫它山西会馆,始建于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直到光绪二年(1876)才大体完成,属跨世纪工程。坐北朝南,八字形影壁,重檐门楼,门前对狮。进门是双层戏楼,戏楼天花板中有一方孔,台面角上有一活盖,专供神功戏中众神们“上天入地”时使用。戏楼东侧有花园,后面是神殿,里面供奉着关公,关羽是山西河东解县(今属运城)人,清朝时加封他为护国神。再往里进是大厅,上方为高大的罩棚。此外还有复室、穿堂、宝藏库等附属建筑。
馆内石雕、砖雕、木雕堪称“三绝”,其精致程度在济南古建筑中独领风骚。古时一般民用建筑禁止使用重檐龙纹花脊和鸱吻套兽等装饰,而这组建筑中却广泛使用,无疑沾了关老爷的光,老家的人为了供奉他,出点格也容易被包容。
1905年,这里还放映过一场无声电影,这件在当时属于稀奇的大事轰动了济南府,当时报上说:“往观者人山人海,率皆喝彩。”
20世纪20年代,山陕会馆改为慈善团体救济会开办的私立正宗小学(1950年后改为省府前街小学)。这里不收学费,还发些铅笔等文具,课余时间动员学生上街募捐,以助学校经费不足。韩美林住在街对面的皇亲巷,家境贫寒,生活窘困,便被母亲送到这里读书。但这所小学的师资水平却令人刮目相看,受校方邀请到这里执教或访问过的老师有李元庆、赵元任、陈叔亮、秦鸿云等,都是后来中国文艺界的脊梁。秦鸿云是中国第一部无声电影的开拓者,也是赵丹等山东籍电影明星的老师。韩美林在这里上学时出演过话剧《爱的教育》,辅导老师就是秦鸿云。后来韩美林参加工作进了济南话剧团,也得益于秦老师当年的启发与帮助。
旧时省府前街中段路西的玉环泉不在人行道上,而是再向西凹进去约四五米的地方,两口直径一米半的相连泉井,用大青石铺就的井台,井台边铁链连着绳子和水桶,街上居民都到这里打水,当然也少不了韩美林一家。挨着马路牙子有一道石块与青砖垒砌的影壁,上嵌刻有“玉环泉”三字的石板,据说为金代遗物。夏季水盛时,泉水会溢出井口,顺着青石板流向路边。
玉环泉对着街东的巷子呈“L”型走向,后来叫玉环泉街,但古时此街称曲巷,后称东西走向的巷子为皇亲巷,相连的南北走向的小街称尚书府街。其实,皇亲巷里找不到皇亲,却可以找到司马。1936年韩美林出生在这条巷子里,其著作《天书》讲述了他小时候在这条街上听到的故事:“据老人讲,也不知哪一朝的皇帝偷娶了司马家的一个小姐,因为不是明媒正娶,所以从后门接的亲……反正我们小孩听大人讲的事都犯糊涂,所以我也就糊涂着写,大家也只能糊涂着听了。”韩先生说得实在,但只是个传说。司马府是清康熙年间兵部侍郎孙光祀的府邸,兵部侍郎别称“少司马”,司马府之名由此而来。司马府正门在南面的西门内大街(今泉城路),而皇亲巷里有个后门。明崇祯十三年(1640)刊行的《历城县志》便有“刘皇亲巷,布政司街东”的记载。可见,司马府比这条巷子的名称至少晚了一个朝代,况且司马府家姓孙不姓刘,所以,韩先生儿时听不明白也很正常。
司马府后门旁边原有一座观音堂,是个佛道杂处的小庙,供奉着观音、关公和土地爷。1917年,山东省易俗新剧社在观音堂内创办,该社系私立公助,省教育厅每月资助四五百元,学员免费食宿,其编排的《西门豹》《胭脂》《闯王进京》《渔夫恨》《风波亭》等京剧新剧目,常在城内大舞台、鹊华居、富贵大戏院演出,颇受老戏迷好评。早年观音堂里还有一个私塾,韩美林五岁时到这里接受开蒙教育,先生开始教他练颜体。六岁那年的一天,他到庙里玩,他凑到土地爷塑像的大玻璃罩子里去看看究竟有些啥,忽然发现土地爷屁股后面藏着东西,他便伸进手去一样一样掏了出来,其中有《四体千字文》《六书分类》《说文古籀》等书籍以及各种材质的印章、刻刀、印床子等。东西没敢拿回家,他却一本本翻看,仔细“研究”,“研究”完了再放回原处。他从此爱上了篆刻与书法,他刻的图章还常作为礼物赠送给同学。
他住的巷子口上原有家老中药铺名叫同济堂,药架上摆着些兽骨和龟甲,药店称其为“龙骨”,是用来出售的中药材,还挺昂贵。他进入药店后看到这些骨头和龟甲上有似文似画的图案,他感到很新奇,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甲骨文。庙里那几本书和这些骨头与龟甲影响了韩美林一生的追求,他便比着书上的字写,照着骨头上的字画,从此打开了他通往艺术之路的大门,也有了后来属于他的“天书”。直到现在,他将书法作为主业,仍然每天坚持练字,而把绘画当成了副业。但他一直用绘画的思维方式去理解古文字,去书写“天书”,这也许正是他所理解的“书画同源”吧。
今年回来,他觉得济南变化很大,快认不出来了。87岁高龄的他乐此不疲地乘画舫游护城河,逛百花洲,观美术馆,造访千年大修后的府学文庙,品油旋,啃大锅饼,喝泉水泡的茶,也去了他的故里省府前街。只是他儿时生活过的院子、老庙、老药铺和整条玉环泉街都已不存,化作了时尚化的商业街区。他读小学的山陕会馆也早已拆除,刻有《重修山陕会馆碑记》的三通石碑孤立于街边。令他欣慰的是,玉环泉还在,泉水仍汩汩流淌。他在泉边站立良久,深情地说:就是这眼泉水把我从小养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