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你我,以及朱自清

2023-12-09 14:50:50 来源:舜网-济南时报

作者: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江丹

责任编辑:鞠月芹

  1934年,朱自清编订了自己的第四本文集《你我》。

  2023年,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著名文学批评家、诗人张定浩重新编选的朱自清文集《你我的文学》与读者见面。

  在张定浩看来,《你我》可以视为朱自清一生创作的分水岭,他一生最值得珍视的成就正是在这个阶段完成。这本选集之所以取名为《你我的文学》,是因为朱自清“强调文学与普通读者的关系,不作抽象的谈论,只是从一个词、一句话、一首诗乃至一些具体问题出发,却最终令我们明白,所谓文学,其实不是一种外在的装饰,它就在你我中间”。文言必须要读

  《你我的文学》收录了朱自清关于诗学批评、语文写作、文学鉴赏的部分文章。通过这些文章,读者可以充分看到朱自清对文学的理解。

  比如在《论诗学门径》这一篇里,朱自清就看重在学诗过程中吟诵的重要性。“这是诗的兴味的发端,也是诗学的第一步。但偶然的随意的吟诵是无用的;足以消遣,不足以受用或成学。那得下一番切实的苦功夫,便是记诵。学习文学而懒于记诵是不成的,特别是诗。一个高中文科的学生,与其囫囵吞枣或走马看花地读十部诗集,不如仔仔细细地背诵三百首诗。这三百首诗虽少,是你自己的;那十部诗集虽多,看过就还了别人。我不是说他们不应该读十部诗集,我是说他们若不能仔仔细细读这些诗集,读了还不和没读一样!”朱自清写道。

  这种背诗诵诗的方法,至今依然深受重视。特别是在学校教育方面,尤其重视孩子在诗词学习中的背诵效果。实际上,面对诗学,很多人认为不应该只有背诵,理解也很重要,这一方面,朱自清当然也想到了,他认为,要理解诗的表现方式,明白诗的典实、文义、作法,背诵的效果才能显现。“诗是特种的语言,它因音数(四五七言诗基本音数)的限制,便有了特种的表现法。它须将一个意思或一层意思或几层意思用规定的字数表现出来;它与自然的散文的语言有时相近,有时相远,但绝不是相同的。它需要艺术的工夫。”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今天很多孩子的诗词训练,当时朱自清建议学生学诗多读注本、评本,增进对诗歌的理解力和鉴赏力。在诗学批评这部分内容中,朱自清不仅解释如何学诗,还点评了陶渊明的诗歌、《古诗十九首》等,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足可以见得其深厚的诗词功底和实践经验。

  在《论中国诗的出路》这篇文章中,朱自清探讨了中国诗的未来,他倡导大规模地有系统地翻译外国诗。他写道:“这是革新我们的诗的一条大路;直接借助于外国文,那一定只有极少数人,而且一定是迂缓的,仿佛羊肠小径一样,这还是需要有天才的人;需要精通中外国文,而且愿意贡献大部分甚至全部分生命于这件大业的人。”朱自清提出问题的语境是他所生活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他或许不会想到在那几十年后的20世纪90年代,中国会掀起新诗浪潮,或许也不会想到在那一百年后,人们又重新热情地拥抱古诗词,但他一定预料到,诗的生命力绵延不绝。

  这些文章多写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彼时白话文盛行,但是朱自清依然在这些文章中强调古诗词和文言文的重要性。在《论中国文学选本与专籍》一文中,朱自清如是解释:“我想中学生念国文的目的,不外乎获得文学的常识,培养鉴赏的能力,和练习表现的技术。无论读文言白话,俱是如此。我主张大家都用白话作文,但文言必须要读;词汇与成语,风格与技巧,白话都还有借助文言的地方。”拒绝精神内耗

  《你我的文学》所编选的这些文章,有着浓郁的时代感。对今天的读者来说,这是进一步了解朱自清的一个渠道,也是了解朱自清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一个文学窗口,那个时代的文学的热门议题是什么,文学大家们又在关心什么,以及文学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比如现在习以为常的称呼“你”和“我”,在朱自清的时代初兴起时也曾有波澜。“现在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见了无论生熟朋友,往往喜欢你我相称。这不是旧来的习惯而是外国语与翻译品的影响。这风气并未十分通行,一般社会还不愿意采纳这种办法——所谓粗人一向你呀我的,却当别论。有一位中等学校校长告诉人,一个旧学生去看他,左一个‘你’,右一个‘你’,仿佛用指头点着他鼻

  子,真有些受不了。”

  朱自清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探讨“你”和“我”的称呼,而读者从中可以见得这两个

  如今听起来寻常且普通的称呼,真正被

  接受、被使用又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朱

  自清在文章中解释,生人相见不称“你”,而是通称为“先生”;生人相见也不多称“我”,单称“我”有些瞧不起人的傲慢。“若是不随便称‘你’,‘我’字尽可麻麻糊糊通用;不过要留心声调与姿态,别显出拍胸脯指鼻尖的神儿。若是还要谨慎些,在北方可以说‘咱’,说‘俺’,在南方可以说‘我们’。”如今,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南方,“我”和“你”都已经是寻常称呼,“咱”和“俺”反而用得少了。

  在《你我的文学》中还编选了朱自清关于写作的文章。在《关于写作问答》这一篇中,他详细回答了自己的写作。文中,朱自清坦言,自己平均每天两千字,每次写两小时。“写作时间,我爱晚间,晚上事情完毕,写作可以定心些。写作时间抽烟,比平常多些。早年没有学会抽烟,每回停笔思索,便用笔尖在纸上尽蘸。一个朋友看了那些笔尖痕,替我着急。”朱自清写道。他说,自己早年写作有起草的习惯,比如《笑的历史》《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都是逐节起草,“后来觉得起草太费工夫,做作气也重,便直写下去。因为得随时斟酌字句,所以写得很慢。既然随时斟酌,完篇后改动也少。”

  即便是朱自清,投稿也有落选的时候,每当此时,心里只有“奋勉”二字。而在回答对别人批评的观感时,朱自清写道:“朋友的零星的批评对我很有益。别人的批评说到我的很少。有些概括的判断虽然确当,却不能使我改进,因为我的才力只能如此这般。”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说,朱自清拒绝精神内耗。

  一生创作的分水岭

  《你我的文学》编选的基础是朱自清的第四本文集《你我》。《你我的文学》编者张定浩介绍,在这本文集之前,朱自清已经通过三本书确立了新文学家的声名,它们分别是诗文集《踪迹》、散文集《背影》、游记《欧游杂记》。这三本书各有所长,比如《踪迹》中收入的长诗《毁灭》曾被时人誉为新文学中的《离骚》,《背影》中的同名篇在20世纪30年代初便被选入中学国文教材,《欧游杂记》行文从容,被叶圣陶评价为“文体完美”。

  “可以说,这三本书已经在新文学的诸多领域都开辟出相当深远的空间,无论从哪个方向走下去,前途都未可限量。然而,紧接下来的《你我》一集,作者却透露出令人意外的迷惘。”张定浩在《你我的文学》的《前言》中写道。

  《你我》中,朱自清最中意的一篇是写于1931年的《论无话可说》。在文章开篇他便写道:“十年前我写过诗;后来不写诗了,写散文;入中

  年以后,散文也不大写得出了——现在是,比散文还要‘散’的无话可说!许多人苦于有话说不出,另有许多人苦于有话无处说;他们的苦还在话中,我这无话可说的苦却在话外。我觉得自己是一张枯叶,一张烂纸,在这个大时代里。”

  朱自清进一步解释,人到中年,虽然失了少年时的热气,反而看清了自己的路。“他负着经验的担子一步步踏上这条无尽然而实在的路。他回看少年人那些情感的玩意,觉得一种轻松的意味。他乐意分析他背上的经验,不止是少年时的那些;他不愿远远地琢磨,而愿剥开来细细地看。也知道剥开后便没了那跳跃着的力量,但他不在乎这个,他明白在冷静中有他所需要的。这时候他若偶然说话,绝不会是感染的或印象的,他要告诉你怎样走着他的路,不然就是,所剥开的是些什么玩意。但中年人是很胆小的;他听别人的话渐渐多了,说了的他不说,说得好的他不说。所以终于往往无话可说——特别是一个寻常的人像我。但沉默又是寻常的人所难堪的,我说苦在话外,以此。”

  写《论无话可说》的朱自清34岁,他告别了青春期创作的冲动,在新的创作阶段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张定浩介绍,诗学批评、语文写作和文学鉴赏,可视为朱自清后半生努力的三个方向,作为新文学家的朱自清已经“无话可说”,继而代之的是作为中国文学研究者和普及者的朱自清,他一生最值得珍视的成就,正是在这个阶段完成。

  “我们曾把这本集子(《你我》)看成他一生创作的分水岭,正是因为无论从实际内容还是比喻的意义上,这本被唤作《你我》的小书,都见证了这样一条从‘我’走向‘你’的旅途。因此,我们把这本选集取名为《你我的文学》,并力图呈现这样一个更为真实和更有价值的朱自清,他强调文学与普通读者的关系,不作抽象的谈论,只是从一个词、一句话、一首诗乃至一些具体问题出发,却最终令我们明白,所谓文学,其实不是一种外在的装饰,它就在你我中间。”张定浩如是解释。

作者: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 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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