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频：对时代夹缝中的人充满兴趣

　　近些年，一批青年女性作家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并且逐渐成熟。她们书写城市、书写女性、书写荒诞的社会生活，凭借扎实稳健的小说风格在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孙频就是这样的一名青年作家。她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曾获第十五届百花奖、《钟山》杂志社首届双年奖、花城文学奖、第五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中篇小说奖提名奖等重要奖项，出版有《以鸟兽之名》《海边魔术师》等小说作品。

　　近日，孙频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三部中篇小说新作《白貘夜行》《狮子的恩典》《天空之城》。三部作品穷尽当代小城女性的命运模式，她们在离乡返乡的人生抉择中，感知时间的快慢和世界的轻重。

　　在小说篇名中融入动物元素

　　《白貘夜行》《狮子的恩典》《天空之城》是作家孙频近期出版的三部中篇小说。其中《白貘夜行》讲述了被安排到一座小煤城做老师的四个女性的不同命运，有人留下有人出走后又回来;《狮子的恩典》讲述了“我”年轻时凭借好成绩拼学历回到北京，后来又返乡遇到曾经是煤老板的卞叔、儿子智力残疾的游叔的一段故事;《天空之城》讲述了20世纪90年代一个小县城的纺织厂里，刘静、刘英姐妹和其他人的生活镜像。

　　不难看出，这几部小说的篇名充满些许梦幻感。孙频小说的篇名往往有独特的深刻寓意，对此她解释说，《白貘夜行》这个故事的篇名是源于传说中一种很特别的兽白貘，它会吃梦。而她要写的这个女主人公做了很多梦，最后却回头吃掉了自己所有的梦，也包括吃掉了一部分文明的女性。

　　《狮子的恩典》则意味着对众生的恩典。孙频说，“去年中秋节，我回到老家的小县城过中秋。老街上有半截千年石狮子。我在深秋金色的阳光里久久看着它，想起了过往那些剔透晶莹的时光，懵懂无知，充满幻想，忽然就觉出了到底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岁月。我忽然从它身上感到了一种奇异的东西，一种类似于慈悲或恩典的东西，重重击打着我。狮子的恩典，即对众生的恩典，亦是对自己的一种恩典与赦免。”

　　至于《天空之城》，写的是一个大型纺织厂忽然落在一个小县城。孙频表示，天空之城是无根无基的，是被大风吹来的，也是时代中的某一种产物，很快又会随着时代的向前而湮灭。这个意象既可以代表小说中的纺织厂，也可以代表一切转瞬即逝的事物。读完这部小说，读者可以理解“天空之城”这个篇名的含义。

　　孙频是一名勤奋、高产的作家，她几乎每年都有新的作品发表。从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孙频以中篇小说为主，已出版“痛感三部曲”(《疼》《盐》《裂》)、“山林三部曲”(《以鸟兽之名》《骑白马者》《天物墟》)、“海边三部曲”(《海边魔术师》《海鸥骑士》《落日珊瑚》)等多个系列。

　　从已经出版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她非常喜欢把动物的名字放置到小说篇名中。孙频也曾表示，她会花费很多时间打磨小说的篇名。这次新作中出现了白貘、狮子，对此孙频说，这是因为她很喜欢动物，另外就是觉得把动物放在小说的名字里，会让小说有一种近似于童话色彩的梦幻感。这也是她的一种个人偏好。

　　小说篇名已经给作品营造了梦幻与现实交织的风格。如鲁迅文学奖得主石一枫评价孙频的作品：孙频是一个只用氛围就可以说服读者的作家，她的小说充满浓郁的忧伤氛围，暗含着残酷气息。书

　　写掉在时代夹缝中的女性

　　读孙频的这几部小说，可以感受到她对城市女性的深刻剖析和描写。孙频书写一次次剥离自己、在人生的旷野中夜行的人们;写从拒绝平庸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过多数人的生活的女人。从孙频的小说中感知，命运总会留有缝隙，如此才能赦免自己。这是极致锋利又极致克制、极致清冷又极致深情、极致倔强又极致柔软的小说。

　　《白貘夜行》《狮子的恩典》《天空之城》这几部小说的主人公都是生活在小城市中的女性，也就是孙频所言的“时代夹缝中的人物”。比如《白貘夜行》中的康西琳。二十多年前，康西琳和其他三名女性被安排到一座小煤城做老师，她们都想要奋力逃离。除了康西琳真的离开了，其他人只好在煤城结婚、离婚，还有一名不婚。二十多年后，康西琳回到小煤城卖烧饼，同时读《尤利西斯》，还交了小自己很多的男友。四个女人重聚，话很多却不知如何说起。

　　小说结尾处，作者交代康西琳还保存着冬泳的习惯，她在其他人面前洒脱地破冰入湖……

　　康西琳是一名追求自由、独立却又浮沉在时代中的女性。孙频正是对这样的人物充满兴趣，如她所言：“我向来对那些时代夹缝里的人物充满兴趣是因为，他们迸发出的生命张力非寻常生命可比。绝无优雅从容之说，相反，险峻、幽僻、孤寒、不乏狼狈，如一根针深深嵌进时代的肌理中，即使消殒于无形，隐隐的疼痛却挥之不去。又如一个决意横渡海峡的人，从此岸渡到彼岸，有时候交付的是灵魂，有时候交付的是生命。”

　　“小城不适合你，大城市不属于你。”孙频一句话点出了“小城女性”的生命窘境。这三部中篇小说中写到的女性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小城出生，因读书或工作进入大城市，然后在大城市里打拼的女性。若干年后，因某个原因或契机又回到出生地，回到小城。另外一类，则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城，有过不甘心，有过抗争，最终还是与命运达成和解的一类女性。不过，这些女性生命荒芜但是不断向上，深陷泥沼又渴望清洁，披着头发又渴望脱离凡尘。如此，掉落在时代的夹缝之中。

　　孙频将这样的女性的挣扎和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如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莉所言：“孙频对小城女性的形象有天然的敏感性，她能够捕捉到她们身上的力量感、主体性以及她们对命运的理解。”

　　作家韩少功则更好奇孙频未来的写作方向：“对人性的独到侦测，对经验的鲜活释放，对语言的精准控制，使孙频在文学上高开高走。我既惊讶又好奇，她将要写到哪里去?”

　　更喜欢中篇小说的节奏和容量

　　有读者评价说，孙频的小说很“耐读”，因为小说文本中出现很多让人回味不尽的细节描写和氛围营造，几句话就让读者领略到人物身上的特质。

　　“我忽然又想起当年的刘静，那个留着犬牙参差的短发，穿着旧校服和大头鞋，在一片荡漾的笑声和口哨声中，睥睨一切，骑着彩色坐骑冲进校门的刘静。”(《天空之城》)“刘太凡盯着我和我手里的假发，像是被吓住了，一动不动，嘴半张着，我在月光下看到她的嘴里黑洞洞的。像是她的牙齿齐齐都消失了。”(《狮子的恩典》)说起这些令人印象深刻又鲜活的细节描写，孙频说这源于具有很强的观察力的作家的基本功。平时无论是走在大街上还是逛商场，甚至去医院看病，都会本能地观察周围的人，记住一些带有鲜明特点的人物，把他们积攒起来就是小说的素材。

　　在目前孙频出版的作品中，读者可以注意到基本以纯熟的中篇小说为主。对此，孙频的感觉是，“我觉得人应该做适合自己的事情，起码要有愉悦感在里面，我对中篇小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她还表示，长篇小说不要急着去写，要等素材和写作技法都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长篇也许会水到渠成。

　　而她也很少写短篇的原因是，“短篇的篇幅有限，容纳不下我对一部小说的思考，在写的时候也感觉施展不开手脚，所以偏爱中篇小说。但这并不等于是舒适区，只是觉得它适合自己，也不等于我以后不会变化。”

　　如《天空之城》这部中篇小说中，刘静与杨声约的故事有很多留白，会让读者产生很多遐想。但是孙频并没有将其写出来，抻成一个长篇。她说，可能其他作家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不过她更喜欢中篇小说的节奏和容量，而不愿把它拉长为一个长篇。

　　这三部中篇小说出版后，被业界和读者称之为书写“小城女性”的系列作品。对此，孙频说她的写作方式其实并不是先刻意定下一个主题，而是在某一个地理或精神领域里想说的话很多，不是一篇小说就可以写完的，所以经常会连着写几篇有内在关联的小说。写完后回头一看，倒成了一个系列，所以出版的时候会把这些小说归类。

　　孙频曾参与文化综艺《我在岛屿读书》第二季的录制，与对她的创作产生很大影响的作家余华、苏童、程永新等深入接触。这也如她在节目中谈到的一个创作观：“如果一部小说里没有生活的细节、没有烟火气，生活的质感是出不来的。把人的衣食住行写进去，才是在塑造一种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