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的嘈杂覆盖了星空,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真实的情形是星空还在,我们自己去了哪里?这难道不是当代人最该追问的吗?”
以“顽石之姿”面向数字时代,追问心灵和人类的命运,这一次,茅盾文学奖得主,著名诗人、作家张炜奉献的是又一部长诗力作《爱琴海日落:读〈尤利西斯〉》(以下简称《爱琴海日落》)。一部向《尤利西斯》《奥德赛》致敬之作,气势雄强开阔,展现出恢宏辽远的诗意与高度。
张炜在法国依夫岛
向《尤利西斯》《奥德赛》致敬
《爱琴海日落》是张炜继《不践约书》(2021)、《铁与绸》(2022)之后的最新长诗力作,系“长诗三部曲”之一。
与他的其他作品不同,《爱琴海日落》是一部向《尤利西斯》《奥德赛》致敬之作。这首长诗以乔伊斯《尤利西斯》及其相关的荷马史诗《奥德赛》为写作背景,结合作者丰厚的人文历史底蕴和丰富的写作经验及其强大的写作把控力,以素朴的笔法,充分利用隐喻、双关甚至歧义等手法,打造出跨越东方与西方、古典与现代、神话文明与现代主义的长诗价值文本。
詹姆斯·乔伊斯是爱尔兰小说家、诗人,被公认为对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影响最为深远的巨匠和宗师,甚至被誉为继莎士比亚后英语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尤利西斯》是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是现代派小说的经典,它被评为20世纪百部最佳英语小说之首。小说以时间为顺序,描述了主人公——苦闷彷徨的都柏林小市民、广告推销员利奥波尔德·勃鲁姆,于1904年6月16日一昼夜间在都柏林的种种真实经历和所思所想。
乔伊斯将勃鲁姆在都柏林街头的一日游荡比作奥德修斯(即尤利西斯)的海上十年漂泊,同时刻画了他不忠诚的妻子莫莉以及“斯蒂芬英雄”寻找精神上的父亲的心理历程。小说大量运用细节描写和意识流手法构建了一个交错凌乱的时空,语言上形成了一种独树一帜的风格。
之所以将《爱琴海日落》的副标题定为“读《尤利西斯》,当然是因为张炜的长诗之思首先面对的就是《尤利西斯》,在《爱琴海日落》一书中收录的“关于《爱琴海日落》的对话”中,张炜说:“《奥德赛》作为一首不朽的古歌、西方文明的源头,竟然成为《尤利西斯》结构成篇的对应物,真是作者乔伊斯的癫狂。这种悍勇和奇思直到百年后也仍然让人诧异。它一路漂流到数字时代,所有的矛盾和纠结进一步向世人敞开,让我们驻足。……乔伊斯也不是简单地对前者致敬,而是在依赖、寻觅、跟随的同时,流露出浪子的戏谑和嘲讽。这算是现代或后现代的追慕方式?不好回答。它绝望和荒凉的底色,可能是伟大史诗一路流淌到千年之后,预想不到的一片漫洇。乔伊斯笔下的‘英雄’不乏油腻地游荡在爱尔兰街头,不能不说是一个文化悲剧。体会和吟味这悲剧,在今天格外引人深思。”
在承续中“勘探”当代精神地图
在近日于山东财经大学诗学研究中心举行的“历史之诗:张炜《爱琴海日落》首发式”上,著名诗人、翻译家高兴表示,张炜先生这几年连续出版三部长诗,而且写法各有不同,其所体现出来的澎湃的诗情和源源不断的创造力,是以深厚的文化底蕴为基础的,“这部《爱琴海日落》打通了东方与西方、古典与现代、神话与文学,是一部敞开的诗歌文本,值得反复阅读。”
著名诗人吉狄马加表示,张炜的长诗《不践约书》《铁与绸》出版后都获得了高度评价,新近出版的《爱琴海日落》同样在长诗写作上进行了重要探索,而且在结构上、完整性上比前两部更好,“尤其是诗中的叙事性细节,保留了一个杰出小说家的长处”。吉狄马加说,荷马史诗是西方文学的重要源头,《尤利西斯》映照着荷马史诗,以隐晦和错综的人物呈现着人类的困境,作为一部向《尤利西斯》《奥德赛》致敬之作,《爱琴海日落》看似在解读西方文学经典,内里体现的却依然是“整体的人类困境”。
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著名诗歌评论家、诗人唐晓渡认为这部《爱琴海日落》是一种“不同时空的史诗接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利西斯》重写了《奥德赛》,而《爱琴海日落》重写了《尤利西斯》。如果说荷马的《奥德赛》是英雄史诗,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是反英雄史诗,那么张炜的《爱琴海日落》既没有英雄也没有反英雄,如张炜自己所说,它是一个当代人抬头遥望和低头深思之间留下的复杂痕迹,在现代和后现代语境下,这种吟咏和思考,这种对当代精神地图的勘探,对当代文明诸多困境的有力揭示,本身就是对史诗性的新探索。”
而著名诗人欧阳江河则认为,对于很多作家而言,60岁之后出现的写作“折返点”往往是其成为大作家的标志,《爱琴海日落》不仅是《奥德赛》《尤利西斯》之后独特的“第三文本”,也是现在的张炜对内心中那个诗情涌动的“少年张炜”的呼应和“折返”。
“数字之海”中的“不退却者”
著名学者、作家、翻译家,首都师范大学燕京人文讲席教授刘文飞先生认为,《爱琴海日落》用汉语诗的形式浓缩、回应两部西方经典,让人看到了古典性和现代性的交相辉映。刘文飞说,《爱琴海日落》的副标题是“读《尤利西斯》”,可见是一部诗体的阅读笔记,但其实书中涉及的不仅有荷马、乔伊斯,还有李白,有布罗茨基等古今中外作家,因此《爱琴海日落》有着很强的“互文性”,“这种互文性不仅体现在《爱琴海日落》和《奥德赛》《尤利西斯》的文本互文,还体现于作者和读者的互文”。
此外,刘文飞认为,《爱琴海日落》还体现出很强的现代性甚至后现代性,“读《爱琴海日落》我们会发现,在雅歌一样的语言中,作者会加入一些俗语,甚至像认怂、划拉这样的山东方言,这种语言的并置正是诗歌现代性的重要标志”。刘文飞表示,诗歌现代性的另一重要标志体现在强加的“语意移行”中,比如“用最通俗的方法写下晦涩,用/直接的骗术套取规则和谋略”这两句,把本该属于后一句的“用”字强加在第一句最后,这种“语意的移行”突出了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
刘文飞表示,《爱琴海日落》还有一个难能可贵之处,那就是其中的“歌唱性”,“中国新诗自诞生以来,诗人们对歌唱性的刻意回避导致了诗歌音乐性的缺乏,而《爱琴海日落》中众多连韵诗句所产生的歌唱性,非常动人”。
著名评论家、山东师范大学教授赵月斌认为,作为《尤利西斯》的“读书札记”,《爱琴海日落》是一个伟大读者的诗性评论。对于《奥德赛》《尤利西斯》中的流浪、漂泊、孤身冒险的故事,张炜感同身受,因此,在《爱琴海日落》体现的多重时空对话关系中,刻录着张炜自我的生命体验。与此同时,《爱琴海日落》是一部当代“人文忧思录”,为我们呈现了AI时代一个现代人,一个“不退却者”的反思路径。
著名评论家、山东大学文学院副院长马兵也认为,在信息全面代替叙事、抒情的时代,在“数字之海”不断侵袭、损耗叙事和抒情的时代,《爱琴海日落》中的“不退却者”,是对叙事和诗性的召回。马兵认为,“不退却者”的“顽石之姿”,难能可贵,正如同书中所写:“石头是千古不变的智者,它们/作为世界的额头矗立和傲慢/从不与平俗之物共情和交谈”。
对张炜来说,以诗来承载数字时代的不可言说部分,正是作为一个“不退却者”的“顽石之姿”:“顽石的力量,不语的力量,是最容易理解的。这二者又常常是一回事。历史和现实,遥远和切近,所有这些相加相叠,沉淀滋生出的无奈和苦难、欣悦和痛楚,最后让人不得不用顽石之心去对待:挺住就是一切(因为‘没有胜利可言’)。这样的认知也是一种心灵质地,它会决定书写质地。数字时代把物质主义催生的后现代也赶到了角落,它无处可去了。工业和后工业时代的浪子堪忧,那些俱已成为往昔的浪漫。看破和再看破,而后又会怎样,这是诗人们尝试回答的。即便是自说自话,也有意义。空前的嘈杂覆盖了星空,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真实的情形是星空还在,我们自己去了哪里?这难道不是当代人最该追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