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国
深秋回乡,层林尽染的色彩斑斓逐渐褪去,只有山巅常绿的松柏留下一顶苍翠,田间地头的农作物早已颗粒归仓,漫山遍野的水果也坐上了去城市的货车,就连平日里随处可见的山雀都隐去了踪迹,山野里只剩下一片肃杀寂静。
在这寂静的无聊中,我攀上了村子旁边从未登顶的一座山峰。在山顶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一抹明亮的绿色在枯黄的杂草中突围而出,颇为扎眼,不待走近,竟然发现绿色的枝叶上挂着几盏铃铛一样的蓝色的花朵,不用细看,必是桔梗无疑。或许是此处光照充足的原因,早就应该结果甚至落叶的桔梗在这个季节里开出了绚丽的花朵。
桔梗的辨识度很高,叶子总是比周边的植株更绿一些,甚至有些发亮,花朵将开未开之时像个下垂的铃铛,盛开时又似蓝色的五角星,我总是能快速地从一堆堆杂乱无章的野草中把它分辨出来。我喜欢桔梗,不仅是因为它绿得发亮的叶子、铃铛一样的花儿,更是因为它地下的根茎。桔梗是一味草药,《神农本草经》记载:“桔梗味辛,微温。主胸胁痛如刀刺;腹满肠鸣幽幽;惊恐,悸气。”有宣肺、利咽、祛痰等功效,用于治疗咽痛、音哑,咳嗽痰多等症状,不仅如此,桔梗的根茎还能拌凉菜、腌咸菜,经常出现在儿时的餐桌上。
阴差阳错,贫乏的物质条件让我从小就体验了如今城里人药食同源的潮流。
儿时,不上课的日子,我和伙伴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带着工具到山上挖草药。年纪小小的我们没有专用的工具,扛的锄头是大人用的,背的粪箕子也是大人用的。硕大的锄头压在稚嫩的肩膀上,如同孙悟空扛着面变大的芭蕉扇。而那只粪箕子就更加夸张,背在身上往往到了腿弯的位置,走一步路碰一下腿,晚上睡觉前,脱下衣服,经常看到腿上被碰出的淤青。粪箕子的空间有限,满满当当的草药看似杂乱,其实被我们分成若干个区域,取根的放在最内侧,根茎皆取的在中间,最外侧是只取茎叶的,三个区再各自细分,任何一株草药都会准确地走到所在的位置。
最初经验少,靠各种草药的花朵来分辨。最常见的是远志,虽然蓝紫色的花儿和一粒大米不相上下,但一堆花儿挤在一起,就很容易被发现了;丹参的花朵串在一起,一株就有一大丛,远远地就能看到,既吸引了采蜜的蜜蜂,也吸引了采药的我们;开紫黑色花的细辛很难发现,根须有一股浓厚的中药味,是我喜欢的味道;黄色柴胡的小花是黄颜色的,是治疗感冒的灵药,不舍得卖掉;最神奇的还属红花益母草和白花益母草,叶子一模一样,只是花的颜色不同,却有着不同的疗效……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经验慢慢丰富起来,不但在草药还没有开花的时候就能分辨出来,还能知道哪些地方哪种草药更多,远志喜欢向阳的山坡,丹参喜欢沙质土壤,细辛成片分布,柴胡在荆棘丛生的杂草丛里更多,益母草则越来越少,可遇不可求,其他的草药,如地黄、蒲公英、紫花地丁多分布在田间地头,不用跑很远就能挖到。我和伙伴们乐此不疲,在山头之间往返,在树林、荒草和田间穿梭。
傍晚回家,顾不上休息吃饭,就要把草药分门别类地处理,有的要洗净切片,有的要抽掉根茎内芯,还有的要捆成小把,它们有各自的归宿——有的要阴干,有的要风干,还有的要暴晒,它们有属于自己的地方。父母在灯光下坐在一旁耐心地看我忙碌,只在我做错的时候指导几句。用他们的话说,只有靠我自己的汗水挣来的钱,才会完全归我自由支配。
那些年,我们从大山里获得了丰厚的馈赠,挖草药、捉蝎子、摸知了猴换来的钱,足够购买文具和日常零花。有时,当我从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摸出来被塑料袋紧紧裹住的纸币,仔细地抽出一张或几张给父母贴补家用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自豪:我也能为家庭作贡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