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摄影记者马可·赛德尔在揭冰墩墩海报 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记者姚正摄
“请问,你可以把刚刚拍的那些照片,传给我吗?”马可·赛德尔递给我一张名片,指着上面的电子邮件地址问道——语气极恳切,脸上是停不下来的笑……
昨夜的鸟巢,北京冬奥会闭幕式闭幕后,我急匆匆赶回场馆媒体中心写稿。这或许是自己冬奥会之旅的最后一篇报道,总想写得郑重其事一些。我不停挠头,不停敲打着键盘,待收尾时,蓦然发现时间竟已过了夜里11点。此时,文字记者工作的区域显得很是空旷——而就在4个小时之前,这里还是一派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一时间,心底多少有些难言的落寞。
正在此时,发生了教人忍俊不禁的一幕。但见一名外国记者,征得志愿者许可后,站上椅子,开始揭墙上印有冰墩墩的海报。海报贴得极牢靠,他揭得又很小心——显然,他想将这张海报作为纪念品带回家,也珍藏起这段关于北京冬奥会的回忆。出于一名记者的新闻敏感性,或者说,一个“好事者”的好奇心,我大步上前,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按动手机记录下这瞬间。
于是,才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场景出现。我正收拾家伙准备离开,这一出逸闻的“当事人”找到了我,希望能得到自己的照片,以之为纪念。“当然!没问题!”我答应得极干脆,脸上也尽是笑意。
德国摄影记者马可·赛德尔,我从那张名片上得知了他的名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也背上包,作别那些仍坚守在岗位上的志愿者,去赶最后一班开往主媒体中心的班车……
归程的巴士上,望向窗外闪过的北京夜色,我回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嘴角仍抑制不住地上扬。而再回首过去近20天里报道北京冬奥会的这段经历,却又有些怅然若失——北京冬奥会落幕了,我很怀念它。
其实,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当北京冬奥会的大幕缓缓落下之时,作为亲历者的我,会是怎样的心境。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我才意识到,那些复杂的情绪中,最突出的竟是恋恋不舍。是的,现今想来,即便是那些糟糕的、狼狈的时刻,似乎都被赋予了美好的滤镜——比如,拖着行李箱、手提包外加一个年代感十足的尼龙包去赶京张高铁;寒夜大雪中的云顶滑雪公园,冻得哆哆嗦嗦,跟同行们一道在混合采访区跳起“踢踏舞”,等待采访;在场馆媒体中心就着自制的姜撞奶,吃盒饭,还吃得频频点头;在回酒店的班车上,对着路边老字号饭店的招牌,不停吞咽口水……但我总觉得,自己得到的,远胜过那些付出。
有很多个瞬间,身处冬奥会现场的我,真切地感受到奥林匹克精神的召唤,几乎忍不住地落泪。
在首钢滑雪大跳台,“青蛙公主”谷爱凌完成北京冬奥会首秀后,发表了一番关于运动的宣言:“我想对所有的青少年,尤其是女孩们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大家去接触、去尝试,发现自己对冰雪运动的热爱,通过运动了解自己,挑战自己,去打破界限,去认识朋友,去做一些以前没有想到可以做的事——不需要有任何压力,不一定非要成为一名专业运动员,去玩,去享受,就好。”那一刻,冷风中的我,心却是滚烫。
在云顶滑雪公园,“飞翔的番茄”肖恩·怀特完成了职业生涯的“最后一舞”。走下雪道的他,与前来致意的选手们一 一拥抱,流着热泪对单板滑雪这项自己深爱的运动,进行了最为深情的告别:“单板滑雪,谢谢你!你一直都是我一生所爱!”那一刻,我真想在雪野中温一壶热酒,敬他这一往情深。
也是在云顶滑雪公园,贾宗洋在自由式滑雪男子空中技巧决赛中遗憾退场。走到混合采访区的他,红着眼眶,却展露出释然的微笑。我问他:“作为四朝元老,你已经历过太多浮浮沉沉,许多年后,该如何向自己的孩子讲述这漫长的运动生涯?”他回答说:“我会跟他讲自己经历过的苦、难,我也会告诉他——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去经历的。每个运动员,都付出了很多,但能站到冬奥会的舞台上,那些付出,都是值得的。”采访过程中,贾宗洋一直在努力地笑着,语气真诚而平静,而有同行姐姐,却在提问时忍不住哽咽了。那一刻,我的眼睛也不知不觉湿润了。
像是这样的动情时刻,还有着太多太多。情感在传递过程中,总是会有损耗的——更教我很是羞愧的,受制于有限的水平,很多时候,我用文字记录下的很多情绪,尚不及亲历时刻的万一。很多时候,那感动,就像一颗子弹,正中我的胸口。
北京冬奥会之于我,最深的触动,是观众们送给“失败者”的那些毫不吝惜的掌声与欢呼。14年前,刘翔因伤退赛,漫天争议随之而来。而如今,我们有了更多理性,更多包容,我们意识到“缤纷色彩闪出的美丽,是因它没有分开每种色彩”,我们相信,一个人的热爱,与一百枚奖牌,有着同等的分量。
正因如此,我们为那些荣耀时刻欢呼,也为那些“失败者”鼓掌。“一生悬命”挑战4A(阿克塞尔四周跳)的羽生结弦,没能站上领奖台;单板滑雪传奇巨星肖恩·怀特,未能用一枚奖牌完成最后的远征;贾宗洋两度在决赛中出现意外,又两次淌下英雄泪……观众们依然向他们致意,依然致敬他们的热爱与坚持。在奥林匹克的赛场上,“成王败寇”的残酷物语并不通行,败者,亦可为王。
此时此刻,我已结束了北京冬奥会的报道工作,在酒店房间里开启离开闭环前的隔离。再想起那些震撼我心的时刻,却依然宛如昨日。
早些时候,我如约给马可·赛德尔发去了邮件。望着照片中那一张被他视若珍宝的海报,莫名地,想起《老友记》剧终时摆出的那六把钥匙。你我花了十年的时光,见证六个陌生人结为挚友,彼此成全为更好的自己,又深刻地领悟了故事初始时,莫妮卡送给瑞秋的那句箴言:“这世界很糟,但你会爱上他。”
于我,那一张海报,与那六把钥匙一样,记录下那些不舍的惆怅、温暖的相遇以及此生难忘的回忆。冬奥会的17天过去了,我是否也已成为比此前更好的自己?往后岁月中,那些奥林匹克带给自己的感动与召唤,那些深深打动人心的热爱与梦想,又将如何改变我对生活的态度?
我愿相信,“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