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医院发生一起令人震惊的杀人案,把几个有着特殊联系的人聚集到了一起,同时也牵连出二十年前的另一场命案。作家殳俏长篇小说《双食记》的故事由此展开,几名饮食男女的情感纠葛也随之铺展,人性与欲望也在食物和生活中流淌。
《双食记》巧妙借助悬疑小说这一形式外壳,将都市人纷繁复杂的生活现状和细腻幽微的内心世界全面呈现。食物和人情,都在小说中了。
烟火气中,书写普通人的恶念
小说名为“双食记”,讲的是已婚男作家郑迟游走在妻子柏嘉和情人洪柚之间,一个人吃两家饭的事情。柏嘉是外科医生,洪柚则是高级家政。事实上,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这般,洪柚是带着秘密而来,这个秘密与二十年前的一桩命案息息相关。
很多读者对“双食记”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二十年前,殳俏写过《双食记》的短篇小说,小说也曾经改编成江一燕主演的同名电影。“之前的写作近似绘画中的速写,不假思索勾勒人物线条,带着轻松的心态,造出一个二女一男的复仇小宇宙。”殳俏说,现在她想写一个更详细的故事,因为在人世间又沉浮数十年,羡慕自己当年的洒脱,又珍惜现在更谨慎而精细地拿着放大镜端详生活细处的自己。因此,关于二十年间她所理解的婚姻、爱情、家庭等一切,用食物串了起来,因为食物是中国人表达情感的底线。中国人对人最深的揶揄是:“谁让他一个人吃两家饭?”最刻骨的道歉是:“吃饭吗?要凉了。”最深情的表达是:“想带你去吃好吃的。”
殳俏说,之前朴素的二女一男之间,隐隐挤满了人。中国人的感情故事,最后都逃不开家庭。我们很难祭出最纯粹的爱情,因为爱情是想与另一个人产生终极亲密的联系;但作为中国人,心里终极亲密的所在叫作家,所以最后为爱情奉上的,都必须是个“家”的归属。这样到底是呵护了爱情还是消耗了爱情,这也是长篇小说《双食记》中讨论的话题。
借助着悬疑小说的外壳,殳俏书写的还是食物和人情,所以阅读《双食记》的过程,作者铺排了各色饮食,读者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谈到何以会把“温暖的食物”与“冷酷的犯罪”巧妙而自然地融合到一个故事中,殳俏表示,犯罪就是发生在日常生活之中。在她的阅读经验中,她也喜欢具有生活气息的推理小说,比如,即便是福尔摩斯这种高冷的侦探也有不好好收拾房间的毛病,也需要房东太太给他准备好食物。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系列侦探小说中的侦探波洛也是一名注重饮食和喜欢旅行的人。
“所有的犯罪和恶意都是发生在生活中,案件也多数发生在普通家庭中。”所以,殳俏会书写在普通人中产生的一些恶念。每个人开始说话、吃饭、做菜的时候,像是聚光灯难得地打下来,照亮了在普通生活中想要时时活得高于自己的每个人。在对食物的蒸煮煎熬、酸甜苦辣中,不仅能品尝食材滋味的百转千回,更重要的是能体会人生百态、世间真味。
女性角色中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传统的悬疑小说通常是以男性形象为主导的小说,女性或作为受害者,或作为整个故事中的配角。而在《双食记》架构的这个悬疑故事中,无论是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是抽丝剥茧的解密过程,都与女性人物紧密相关,故事也因此充满细腻柔和的独特气质。
《双食记》的主角,是风格截然不同的“双女主”。书中,柏嘉是一名外科医生,清冷温婉到甚至有些寡淡,似乎对世界和生活都无欲无求。但是随着往事不断揭开,她开始了对公平正义的追求。洪柚则充满女性的魅力,活得炽热,她勤奋勇敢,锲而不舍地叩问尘封的真相。一人清冷,一人热烈,这让小说中的男主人公郑迟处在朱砂痣和白月光的艰难选择中。“除了美食,还有什么相生相克呢?就是男女。”殳俏写出这样两女一男关系的故事,这也如导演张一白所说:“殳俏,你在写《红玫瑰与白玫瑰》。”确实如此,柏嘉和洪柚正是沉浸在与食物有关的生活中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不只是这两名主要女性角色令人印象深刻。殳俏说,也有读者表示,小说中的另一名女性,也就是郑迟的母亲郑主叶也受到关注和喜爱。郑主叶年轻时有段非常不愉快的经历,但是她没有陷入沉沦,而是努力和命运抗争,希望可以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让原本支离破碎的人生重新粘合。然而,命运并没有照着她规划的轨迹发展,儿子郑迟又让她感受到那个重复的“双食记”的故事。从这些女性角色身上,读者看到她们的脆弱、隐忍,更多的是看到她们的睿智、果决和坚毅。这部充满了女性魅力的小说,给予幽暗以微光。
从女性视角书写和审视的这部小说带给读者非常舒适的阅读体验。殳俏表示,希望给当下这个时代提供一些更多样的女性画像。她长期关注女性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曾担任高评分影视剧《摩天大楼》的编剧,讲述了一起发生在摩天大楼里的命案,表现出对居住在城市中女性命运的特殊关照。在这部小说《双食记》中,殳俏再一次塑造出性格不同却极具魅力的女性人物群像,各个年龄层的女性读之都能收获不同的感悟。
如果说现代人在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生活里慢慢隐藏起内心的隐忧,凭借钝感力将内心深处最敏感、最尖锐的部分覆盖,那么《双食记》则巧妙地借助悬疑小说这一形式外壳,将都市男女纷繁复杂的情感状态和细腻幽微的内心世界全面呈现。
始终在调整和寻找自己满意的文风
《双食记》中有很多食物书写。
“洪柚把一只鸡飞快地卸成八块,两块胸肉、大腿小腿各两只,以及两只翅膀:‘如果集中全部注意力,切一只鸡只需要十八秒。’柏嘉看得目不转睛。她抽抽鼻子,解冻的鸡的气味还是令她有点难受,但比之前好多了。”
“柏嘉在厨房门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知这老太太要搞什么名堂,只见郑主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瓶猪油,拿了把刷子将其抹在锅上,猪油遇到高温瞬间融化,融进新锅的缝隙中。郑主叶这时候又倒入了刚烧开的沸水,土锅像是在哀鸣。郑主叶看着这锅,神色则有点得意。”
殳俏认为,人和食物是平等的,食物不分贵贱,方便面和烧煳的饭菜都可作为笔下的尤物。烟火人间,饮食男女,小说中随处可见的美食书写营造着平凡生活的柔和与浪漫,而与此同时,隐藏在其后的种种盘根错节的矛盾一触即发。在饮食男女的外表下埋藏着各自的心事和秘密,也掩藏着人性中的恶和幽暗。《双食记》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都市生活的外皮,直抵内心。
从上面两段文字中读者也可以感受到,殳俏的文风凝练简洁、犀利畅快,节奏感也恰到好处。她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客观的叙述态度——如她自己所言——十分理性地下笔书写着这个故事。这也如傅首尔
称赞殳俏的创作:“下笔极狠,读懂又觉分外柔,这是她行文的魅力。《双食记》二十几岁时读是一番滋味,四十岁再读另是一番滋味,犹如精美的白玉瓷盘托底,扑鼻岁月香。”
谈到文字风格这个话题,殳俏说,她十七八岁时就在《上海文学》上发表作品,编辑正是日后写出《繁花》的金宇澄。后来她在《三联生活周刊》等杂志上写过十几年的美食专栏,然后又回到小说创作中。殳俏表示,自己在不同阶段文字风格也是有所改变的,这些都与个人经历以及对社会的认知程度有关。此外,作家在不同阶段想要在作品中表达的核心思想也不一样。包括在写作《双食记》时,她也在调整和探索适合自己的文字风格,尽可能地用简练的语言把故事讲清楚。坦白来说,殳俏自己觉得《双食记》文风太过冷静。可以说,作家与文字本身保持着比较克制的距离。
殳俏还透露,近期她还将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一部小说新作,也是一个以女性为主角的具有悬疑色彩的故事。在这本书中,她找到了自己相对满意的叙述方式,在文字中投注了更高的情感浓度,很好地掌控了作家与文字之间的距离。殳俏相信,即将出版的这部新作将会更大程度地调动读者的情绪,给读者带来更具感染力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