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过处唯存悔
漫画/陈存昌
北宋僧人文莹《玉壶清话》里的一则小故事寓意深远：
东南吴地商人段某养了一只极聪明的鹦鹉，能背诵《心经》、李白的《宫词》，客人来了，它还会唤茶，与来者寒暄，深得主人宠爱。段某忽然犯事坐牢，半年后出狱回家就跑到笼子前问：“鹦哥，我入狱半年出不来，早晚只是想你，你还好吗?家人按时喂养你了吗?”鹦鹉答道：“你被关了几个月就不能忍受，跟我这经年累月在笼子里的比起来，谁更难过呢?”段某感同身受，哭着把鹦鹉放了，还祝福道：“你现在回到老家了，好自随意吧。”后来有人说这鹦鹉总是栖息在最接近官道的树上，凡是有操着吴音的商人经过，便来到巢外问：“客人回乡之后，看到我的段二郎了吗?”有时还会吐露悲声：“若是见着了，就说鹦哥很想念二郎。”这个故事说的不只是生命对自由的渴望，也说出了生命对囚禁的依恋，甚至还可以这么看：对自由的渴望与对囚禁的依恋也许是一回事。
小说家黄春明有一个常挂在嘴边却始终未写出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养了好几笼赛鸽的人，特别钟情且寄望于甲、乙二鸽，训练群鸽飞行时也独厚此二禽。唯甲鸽善飞而较温驯，乙鸽亦矫健而较野僻。大赛之日，甲鸽一去便没了踪影，倒是乙鸽比预期的时间早飞回来一两个小时。眼看就要赢取大奖，偏偏主人与乙鸽的情感不若与甲鸽那样密迩，乙鸽逡巡再三就是不肯回笼。主人只有一个法子：开枪射杀之，取下脚环前去领奖。然而如果这样干了，一只可以育种的冠军鸽也就报销了。若不及时取下脚环，养鸽之人多年的心血也就白费了。两权之下，他会做出什么决定呢?
人生不可逆，唯择为难。行迹在东，不能复西。王国维“人生过处唯存悔”之句，将“挂一漏万”的懊恼，将对“生活在别处”的倾慕，说得多么透彻!(摘自《文章自在》 作者张大春)
值班主任：颜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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